她絮絮地說了許多,說一頓再停頓一段,比對皇帝說得還要仔細,留給鐘祥思考的空間。她不確定鐘祥的病情到了現在反應能有多快,她能感覺得出鐘祥的反應比前兩年要更慢一些了。公孫佳的心裡有些難過,她一直以來極倚重的外公,也慢慢衰老,終有一日再不能成為大家的靠山了……
我就隻好自己成為靠山!公孫佳的心突然硬了起來。
鐘祥又思索了片刻,給了公孫佳一句話:“不可自大。”
公孫佳道:“是。我是生手。”
鐘祥這才滿意了。一般的新手,尤其是年輕人,還是他們這樣人家的年輪人上戰場就容易膨脹,以為千軍萬馬都歸自己掌握,一時輕狂得沒了邊兒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了。原本仗著大軍數目就可以輕鬆碾壓的事兒,往往會因為這些傻缺極其腦殘的操作不知道怎麼的就把自家大軍給葬送了。複盤的時候他們的長輩都會驚愕——這每一步都能精確地踩到坑,故意的都乾不到這麼準。
這種小傻逼鐘祥見得多了,絕大部分是造反打天下的時候跟他對陣的,朝廷紈絝中盛產這樣的貨色。鐘祥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子孫也變成這樣的蠢貨。
公孫佳不知道鐘祥所憂慮的,她根本沒想到鐘祥還對她有這樣的擔心。
她的慎重已刻在了骨子裡。看似張狂,想人所不敢想、做人所不敢做,狂得很。實則每一步都處心積慮,無他,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處境——她不能有任何一次的失敗,至少現在不能有。因為她是個女人,是以女兒身而承襲父業的,如果是個兒子,犯了一次錯、失了一次手,頂多蟄伏一陣子,哪怕蟄伏個十年八年的,以後照樣有機會。
她不行,她現在還沒有積累起足夠的威望,哪怕隻是出一次紕漏,世間所有對女子無能的刻薄非議都會落到她的頭上。彆說十年,就是二十年,恐怕也不會有人再給她下一次機會了。她沒有犯錯的資格。
她的重點已轉向安撫鐘源。鐘源這個表哥比丁晞與她更親近,鐘源一直將她當作自己的責任。公孫佳明白鐘源的心情,與鐘源說話她就比較直白了:“你想扛起一切,我也不想當累贅,咱們各自努力。誰有什麼本事就使出什麼本事,不好麼?你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不能令你放心。是不是瞧不起我?再說了,公孫家得在我的手上,我憑什麼讓這些人服氣?人都是打服的。”
說得鐘源哭笑不得,心裡還不很樂意,終歸是不再強烈反對了。
公孫佳這才忐忑地將目光轉向靖安長公主,比起家裡的男人,她更怕女人。
與男人們的表現相反,鐘家的女人們沒有一個阻攔她的,如果有什麼反常的事發生在公孫佳身上,那就……很正常了呀。靖安長公主翻出了一件金甲軟甲交給公孫佳:“這是我以前穿過的。哎喲,真危險的時候沒這玩藝兒,等到能穿上它的時候,也沒什麼人能殺到我麵前了。來,便宜你了。”
重甲,公孫佳是一準扛不住的,這件軟甲也不輕,隻能勉強穿起來而已。靖安長公主等她穿好了,慈祥的麵容變得冰凍:“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就抬起頭來走下去!你生下來的時候,都盼著你坐享富貴,如今……自己去搏一把吧!從今而後,再不是嬌姑娘了!”
公孫佳也鄭重地低下了頭,接受了這位從腥風血雨中趟過來的長輩的祝福。
最大的後盾與靠山擺平了,公孫佳緊接著就與趙司徒等人進行磋商。趙司徒等人對公孫佳的要求比對紀氏要低得多,對紀氏,一旦紀氏表功請賞的時候有損他們的利益,他們是瞪起眼睛的。對於公孫佳,趙司徒道:“你要先站穩!彆的不用想,更不用為了提攜這些不成器的家夥克扣了將士!”
趙司徒覺得自己是個講道理的老人家,公孫佳以往的紀錄良好,並不坑自己人。他願意延遲滿足,眼前些許利益的退讓他可以接受。等公孫佳闖出些名堂來了,是不會虧待他們家的。
公孫佳笑道:“我何德何能,敢說提攜彆人?是請翁翁提攜提攜我。我缺人的!還請幫我!”哪怕少要兩個,她要從這些名門望族的手裡摳一、二青年才俊隨行。再不行,要個代表人物也可以!
她從趙家拿走了一個趙司翰的親生兒子趙儉,從容家拿走了容逸的堂弟容持,最後薅走了禦史台前任老大的兒子謝普,第一個是攢經驗的,第二個是謀出身的,第三個是養聲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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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兒總後台聯係上了。
自家最大的靠山也講好了。
姻親們的路也打通了。
公孫佳又乾了另一件事——她將自己的資財分作幾分,各有安排,一一寫下,一起封作一封奏本,預備臨行前交給皇帝。此外,她又命取出一筆錢,約見了章昺,將這筆錢交給了他。
章昺對她出征並不滿意,認為她襲爵、任職已經足夠又足夠了,再出征……贏了,於她增益有限,輸了,還能活著回來嗎?章昺對公孫佳還有一點關愛之意,隻是此事皇帝決定了,他反對也是無效。
收了錢,他也不開心:“這是要做甚?”
“我要走了,前路莫測,這些你收著一定會有用的。要是我過年的時候還沒回來,你再跟彆人騰挪去?那多不好?”
“那你就彆走。”
“我一準得走,哥哥,我哥,親生的那個,我要不拿出點真本事來,以後怕護不住他。我想,你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護住的吧?不是我不信你,就怕彆人不講理、下黑手。王妃整治吳孺人的時候,用的也不是家法宮規,樂平侯比王妃可厲害多了。哥哥,我怕呀……”說到最後,聲音都顫抖了。
將章昺的火氣又挑了起來,公孫佳將錢往他那裡一塞,掩麵而去,心滿意足地繼續準備出征事宜了。
現在,她就剩再跟皇帝、朝廷中樞們碰麵,最後確定出征的日期、方略、人員安排等了。
皇帝要給她的後路安排一員老將坐鎮,公孫佳當場就提出了反對:“我一個年輕人,還是女子,本來就夠讓人不服的了。您再安排個有威望有經驗的長者,一旦有了分歧,這大軍人心必然浮動,不是分兵、也是分兵了。凡朝廷剿匪,無不是以優勢兵力圍剿,優勢就是兵力,這是最穩妥、最有效的戰法,隻要不犯錯,傻子都能贏。一分兵,或不能協同,就是將自己最大的優勢葬送掉。是取死之道。”
皇帝這才真正的放心,說:“依你。”
公孫佳又申請,所到各州府的官員:“文武不相統屬,我不問他們的出身,但戰時他們須配合大軍行動。隻要打贏了,怎麼都好說,請功也有他們的一份。要因為他們出夭蛾子誤了我的事,哪怕入京領罰,我回程也把他們的腦袋捎上。”
氣得皇帝罵道:“怎麼又學上你外公了?”還是準了。
接著是商議名單,偏將若乾,校尉若乾,擇精壯之士卒。皇帝又命黃喜再領精兵暫歸公孫佳麾下,這是必然可以放心的。又有鐘保國的帶出來的偏將鬱喜來,也被皇帝劃出來領兵隨行。這兩個“喜”,寄托了皇帝對後輩的愛護之意。
此外就是自家的家將、心腹領兩千家兵隨行,又有鐘氏的家將領一千人助陣。又有若乾書吏一類,也是她從自家莊園產業等抽調而來。公孫佳是女子,又帶了三百人的女兵隨行。
最後,名單裡也少不了關係戶。公孫佳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表哥鐘佑霖也給夾帶上了,鐘佑霖現在當的是皇帝身邊花瓶的差使,名義上是護衛,誰都知道保衛皇帝的安全指望不上鐘佑霖這些“衛”。但他也在行列,調他出征居然也是名正言順的。一同被捎上的還有信都侯。
人湊齊了,公孫佳要過最後最難的一關——鐘秀娥。
打死鐘秀娥也想不到,她嬌生慣養的閨女要上戰場!這不是開玩笑嗎?擱京城打打殺殺的就算了,京城是自家地盤,公孫佳有那麼多的打手,吃不了虧。戰場上刀劍無眼……
鐘秀娥牙都要咬碎了,僵硬著笑臉回了公孫府。她不罵也不鬨,眼淚都沒滴一滴,默默地給公孫佳收拾行李。她要鬨反而好了,越是這樣,公孫佳心裡越是難受。鐘秀娥竟把公孫佳逼得先挑明了:“阿娘,您有什麼火就發出來吧……”
鐘秀娥隻是將幾車行李將給阿薑:“去吧。我又不是頭一回送自家人上陣,男人女人都送過,隻不過這一回輪到自己女兒罷了。”
將公孫佳也憋出一肚子火氣來。
公孫佳有了火氣也要發,臨行前各營需要磨合,安排行軍的次序、重申紀律——這些都是老生常談。點的都是有經驗的將校,帶的都是年輕人。公孫佳要年輕人沒彆的原因,就是因為——年輕人沒見過世麵,好管,好騙,好煽動。弄一堆兵油子,到時候不知道是誰先吃虧呢。
自家的部曲不用講,早訓好了。用自家部曲作榜樣,以年輕人好勝之心,更好帶動調撥來的朝廷兵丁。
各營聚齊練得還不錯,公孫佳召了諸將,又提了新的要求:“將士用命,以殺傷敵立功,你敢殺敵立功,我敢為你請賞,公孫家從不辜負血戰的將士!大軍行處,不能驚擾百姓。可以不愛護百姓,但不能不聽我的話,我說,老實呆著,就得老實呆著!我說,不許驚擾百姓,就是不許驚擾百姓!”
這個沒什麼,公孫昂得皇帝的青眼,也是有“仁義之師”的範兒,給皇帝長臉。舊部們都知道這個規矩,但是公孫佳的要求是,一根線也不能動!不許擾民。行吧,她要的是“絕對服從”,大家一聽,以為是官長要考驗他們的服從度,都答應了下來。
公孫佳見他們無所謂的樣子,有點吃不準,指使張禾的兒子領了兩百人隻做刀斧手、督察隊,不殺敵,專殺不守軍令者。
至此,她的氣兒才算順了。
也到了大軍出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