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源道:“你接著跟我裝糊塗?”
公孫佳搖頭道:“哥哥,今天都是自家人,咱們隻說實話。我都沒有累死,隻要你願意,就一定也能。”
鐘源的眼睛透出亮光來,又搖了搖頭:“隻怕難。”兩宮都照顧他,也覺得對他有愧,不願他涉險。不過表妹到底還是那個貼心的妹妹,他心裡舒服多了。
六舅舅鐘泰道:“我說,你們兩個彆都逞能了行不行?咱們家這樣,還不夠你們一世富貴的嗎?大郎男兒,我不多說,藥王你啊,你是個小娘子啊,京城這些人、這些事兒還不夠你擺弄的?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不比外頭好?外麵多危險呐……”
靖安長公主想把最溺愛的兒子打一頓,罵道:“你放什麼屁?”
公孫佳道:“舅,咱們想安穩,總得有點東西不是?”
鐘泰被親娘罵了,還是敢說話的:“你爹留給你的夠使了!”
“我說的不是那些,是我自己個兒。大家是一體的,不能眼看著你們為我操心,我什麼用處都沒有。我這身子自己知道,太折騰了也懸,我得趁自己還年輕,把該做的事先給做了。以後呀,你們在外頭拚殺,我在京中得能壓得住。”
鐘泰皺起了鼻子:“這又是什麼說法?你在宗正寺不是做得好好的?”
“那個有用,但不夠。得有底牌。”
“什麼底牌?”
“我就是底牌。”
鐘源笑了:“沒見著底牌自己跑出去亮相的。”
“牌上沒花紋,那還叫牌嗎?我現在是給自己刻花紋兒呢。”
鐘源長出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鐘英娥察言觀色,此時也鬆了一口氣,說:“哎喲,好不容易凱旋回來了,儘說這些煩人的話做甚?快,開席,咱們好好樂一樂。”
於是開席,鐘英娥跟外甥女湊一塊兒,問道:“哎,你還回宗正寺?”
“對呀,得把這幾樁婚事操辦完呢。”
鐘英娥樂了:“那我家的事兒呢?你怎麼說?皇後娘娘我爭不過,彆的人……”
“皇後娘娘定了表姐的小姑子,放心,紀家的女兒不會當您的兒媳婦兒。”
鐘英娥大喜:“那可是好!哎,要不,你幫我去江尚書家提親,怎麼樣?”
鐘秀娥道:“你給我滾過來,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保的什麼媒?過來!妙妙,你們姐兒倆玩去,彆理這小瘋子。”
鐘英娥不樂意了:“我怎麼瘋啦?”
姐妹倆鬨在一處,喬靈蕙與公孫佳也坐到了一起。一個孕婦,一個病秧子,倒也文靜。兩人同時問:“身子還好嗎?”又一起笑了,公孫佳問喬靈蕙的生活,又問餘盛以及“二郎”,她更關注“二郎”一些,希望早些見到這個孩子。
喬靈蕙道:“我看你這精神頭又是累過勁兒了,你好生歇歇,精神好了我再帶他們給你磕頭,現在你彆想了。”
兩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公孫佳還問姐夫餘威,她知道這個姐夫,人品還不錯,能力也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安逸慣了,公孫佳有心用他,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想先探喬靈蕙的口風。
喬靈蕙道:“那敢情好!如今這家裡呀……”家裡孩子多了,再安逸的人,隻要還有點責任心,當爹的就得開始犯愁。
公孫佳道:“那容我想一想。”
“你彆現在想。”
“我想這事兒不耗神。”
“哎,大舅母看你呢。”
公孫佳抬頭看去,對常安公主舉杯,又仰頭看鐘祥,鐘祥笑眯眯地,費力地抬手,按在她的頭上。他已經放心了,不用再教公孫佳做事,但是有一件事,他還是很擔心的。宴散的時候,鐘祥吃力地說:“加強護衛,防刺客。”
公孫佳等人齊齊吸了口涼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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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在外婆家過得開心,最後被提醒了,就更開心了。
公孫佳就是乾這殺人買賣的老手,講理講不過就直接上刀子的,這邏輯在她的腦子裡完全沒問題。她根本不會質疑“世上還有這樣的事嗎?”她自己也能想得到,當智鬥不行的時候,一刀宰了也是贏。無論她的對手是誰,她都防著這一著呢。
或者說,從她爹去世之後,她就防著有人要謀奪她的家產。當時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弄死她,所以都會有那麼多的護衛,且不斷加強,從佩刀開始,到增加了箭、弩,到帶盾……
開心不是因為可能有生命危險,而是因為鐘祥神智還清楚,還能勉強表達。這塊老薑,公孫佳雖不希望他再過多的操勞,也不想昔年的英雄人物活成行屍走肉。
這樣很好。
公孫佳一直開心到接見所有應召而來的部將。
如今,這些人可以稱為她的部將了。
部將也有些激動,這次發賞是太迅速了。公孫昂最炙手可熱的時候,催賞也不可能比這個更快了。公孫佳是直接釘在宮裡催的,其中固然有皇帝的意思,但有這麼一個皇宮的釘子戶,也是一大原因了。
人人拜服。
公孫佳道:“在營裡板板正正就得了,今天就吃酒聊天兒。興許過幾天咱們還複個盤,回回這樣,不嫌麻煩?坐好吧。”
謝普等也受邀前來,又恢複了一點京城名家子弟的派頭,瀟灑地坐著。容持已經知道自己的前程了,終於明白為什麼占後一直有種被“教導”的感覺了,先起身,舉杯相謝:“君侯賜教,感銘五內。”
“哎喲,可不敢當,”公孫佳示意他坐下,說,“事兒沒那麼大。”
“於君侯是隨手點撥,於我是受益良多。”容持此時倒顯出幾分他哥哥容逸的影子來。
公孫佳道:“我不過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罷了。說起這個,我請功,先請頒布士卒的賞賜,再請頒布將校,不是不重視諸位,是因為這些士卒也是你們的根本所在。真心待士卒,待部下,才是長久之策。多少人就敗在這一點上。多少名將死於嘩變士卒之手?又有多少名將,在危難的時候被小卒所救?我不在了,你們也要做到才好呀。我隻盼著以後,咱們這些人都還能一個不缺在地一起吃酒。”
她這段話說得很長,殷切倍至,眾人聽得直點頭,這確乎是在說實話,且是手把手在教。
謝普感慨道:“君侯風光霽月、坦坦蕩蕩,雖是女子,亦可稱為君子了。這領兵與治世是一樣的,治世講,民為重。”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既然勞心,就要有心。”
謝普也點頭。
公孫佳卻不再說什麼正經的話題了,一麵讓趙儉給家裡帶好,她明天過去拜訪,一會兒又讓容持回家捎話,她跟江仙仙還有話要約。還催鐘佑霖記得搜羅點京城雜記,她回京了,不用操心了,要看些雜記消遣。又問薛維的女兒,字學得怎麼樣了……
氣氛重活躍了起來。
公孫佳心裡估摸著,她得拜訪各家家主,文的要見,武的裡朱家也得去。還有信都侯等人,信都侯這二缺,跟著她一路混了個資曆,功勞也隻能算是她勉強給信都侯掛了一個,就不大扶得上牆。愁!她琢磨著,紈絝乾這個事是真的不行,她得把紈絝們重新聚一聚,再找機會給他們試一試,看能不能找出點他們擅長的來。
直忙過了正月十月,各衙陸續重新開張,這些事才辦妥。
公孫佳與安樂縣公上本,請皇帝確定王妃、駙馬人選,得開始準備了。準備的事兒,主要負責的不是宗正寺,她就隻管丟問題下去,剩下的是“有司”負責。
皇帝即問:“可有人選?”
宗正寺早就準備好了,奉上的名單裡,紀氏姐妹赫然在列,這讓許多人又猜不透了,她跟紀家這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紀炳輝也多看了她好幾眼,一時吃不透她這是不是要向自己示好,然後好談條件。
各家之間的連橫合縱其實都是那麼一回事,紀炳輝心道:難道是她一戰成名之後,要與鐘氏彆苗頭了?倒也不是不可能,此女看似柔弱,內心剛強好勝……
皇帝道:“宗正、少卿留下。”
散朝。
安樂縣公顛顛兒地抱著笏板就要跑,皇帝氣道:“你跑的什麼?讓你留下呢!”
“不是說寒下少卿留下嗎?”
皇帝道:“你給我靠著牆站著去!”
大臣們紛紛搖頭失笑,活潑些的甚至翻起了白眼。公孫佳抬頭,看到紀炳輝正在看她,於是也微微點頭。出乎意料的,紀炳輝居然也微笑點了點頭。
真是活見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絕若線。
《公羊傳·僖公四年》:“夷狄也,而亟病中國,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
是說情況危急。但是我們都知道的,並沒有完球。
後來演變出一個成語,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