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章熙從城外轉了一圈帶回了幾個品級隻夠格在大朝會的時候出現的將校之後,大行皇帝的喪禮就變得出乎意料的順利了。
第一個變化的是燕王,他也不叫嚷著親哥是個被外戚控製了的傀儡需要他救駕了,也不跟皇太後那兒犯矯情了,順順當當地受了皇太後的“勸”,老老實實地哭靈,哭喪的點兒過了就再小聲罵兩句紀炳輝。
接著就是紀炳輝,他雖然還常與自己的人竊竊私語,卻不再上躥下跳催促著快點把他女兒冊作皇後、外孫立為太子了。
紀炳輝一旦收斂,最先被解放的就是趙司徒,因為紀炳輝最先找的就是他。趙司徒苦不堪言!一麵得總攬局麵,還得安撫京城百姓,讓入城觀燈的百姓有序撤離,一麵還要籌劃著新君登基的事宜與大行皇帝的喪禮,中間還夾雜著一點新君登基之後自己的小私心。這幾樣都得乾好了,迫不得已甚至得小小犧牲一下自己的私利。
容易麼?
偏紀炳輝說的又比較在理,紀炳輝固然是為了他自己家爭利益,但是,按照一個正常的規範,皇帝是要有皇後的,呃,這個不重要,皇後可以沒有,可太子是一定要立的!這是國本!
紀炳輝的目的路上拉個三歲的孩子都能給你說出來,趙司徒卻沒有個好理由去拒絕。皇帝要封了,他隻能捏著鼻子去認,既是捏著鼻子認的,讓他主動去支持,他是萬萬不肯的。於是使了一個“拖”字決來,說大行皇帝的喪禮更重要。
可紀炳輝卻說,這確立皇後和太子也是喪禮比較重要的一部分。
現在好了,不用趙司徒去掰扯了,紀炳輝先跟他的小團夥嘀咕去了。趙司徒對紀炳輝最後的善竟也消磨光了,他隻冷靜地等著看紀炳輝的下場,合適的時候再踩上一腳。紀炳輝畢竟是多年開府,乍一看下去這一小團人也不算少了。趙司徒卻輕輕地搖頭,往不遠處一抹纖細的身影上投注了深深的凝望。
此時此刻,數十年前京城一係列戰亂的回憶又翻騰到了眼底……
“阿爹,”趙司翰出現在他的身邊,“陛下的新衣……您在看什麼?”
“紀炳輝注定要完蛋的,他遇到了真正會要他命的人,”趙司徒輕聲說,“公孫佳是真的會殺人!‘會’殺人!”
趙司翰輕歎一聲:“那孩子也不容易,她心裡也苦。”
趙司徒道:“蒼天也沒辜負她吃過的苦,她也算是磨出來了。”
“阿爹這麼看的麼?她這手段,過於淩厲了,恐怕……”
趙司徒父子已經聽聞了一點關於後宮的“清洗”,大行皇帝的後宮裡也采選了幾位名門閨秀,這消息就比較準確了。公孫佳出手何其老辣?!旁人一點不動,拔了太子妃的爪牙、滅了她的心腹。從此,紀氏在宮中再也施展不開手腳!
趙司徒抄起手,慢悠悠地說:“幾十年來,我見過多少殺戮,還看不明白麼?愚人總以殺人數目的多少來比較,這是錯的!要看目的!那個孩子,是真的‘會’啊!什麼過於淩厲?你不就是說不必全部處死麼?當時是什麼情形?但凡有一個漏網,走漏了消息,誰也不能保證後果的。”
說著,他又看向紀炳輝的方向。
兵權,明顯是要收回來,他這麼鬨騰,紀宸恐怕再難有施展的機會了。紀炳輝手上也就隻剩這些人了,公孫佳真要動手,這些人不夠她收拾的,想來陛下也會默許。
即使不大肆殺戮。霍雲蔚在吏部、公孫佳在兵部,文武兩條道都給他卡死了,要多麼傑出優秀的人,才能從這兩個缺德鬼手裡考核優異得到升遷?憋也憋死了!
紀炳輝真以為能熬到現在是因為他有本事?不,隻是因為大行皇帝厚道罷了!公孫佳對紀炳輝可沒有這樣的心,他們有仇!世仇!遠的說到公孫佳的姨母,這個論禮法不算什麼,但是公孫佳沒有父係親人,母係的份量就非常的重。近的,公孫佳兩場刺殺,都脫不了紀氏的手筆。
公孫佳對這樣的人、這樣的家族,沒必要保留慈悲之心的。
趙司翰想了一下,認可了父親的意見,說:“那咱們也該給那孩子搭一把手了。”
“怎麼你沒想幫她嗎?”
“早就準備好啦,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合適。那孩子一向有主意,我怕礙事兒。”
“現在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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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司翰也就跟公孫佳去聊了一聊。
他的內心是感慨的,自己個兒到現在還沒混進政事堂,公孫佳卻已捷足先登了。唇邊一抹淡笑,趙司翰問公孫佳:“忙不?”
公孫佳道:“叔父?這兩天適應了些,總沒有前兩天那麼亂糟糟的了。”
趙司翰直白地說:“要我們做什麼?隻管說!”說著,下巴朝紀炳輝的方向揚了一揚。公孫佳會意,卻說:“您彆急,也請趙翁翁不要急,這事兒還要等一等。”
“哦?”
“要看陛下先動哪一個,我猜是燕王。”
趙司翰也是通透之人,道:“我還以為他們會一同遭殃呢。陛下隱忍許久,雷霆一擊,豈會再留後患?”
公孫佳道:“前後腳吧。”
趙司翰道:“成,那就預備著吧。”
與趙司翰聊過之後,公孫佳就覺得身上的擔子變輕了。是真的輕了,而不是心理上的變化。章熙出手壓住了兩派不能再作妖,趙司徒一個政事堂的老資格再給她一些方便,不扯著她非得去參與那些扯皮的無聊瑣事,公孫佳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也更能有精神將替補將校的名單準備好。
她做了兩手準備,名單有三重。第一層,是骨架,反正沒有大仗,她也不要一次把人塞滿,隻要把骨架支起來,能夠運轉就行,這樣的空缺就很多,方便章熙把燕王、紀宸陣營裡認為可以留用的人留下來。第二層就要塞更多的自己人,或者提攜一些有意投靠的人,以及親朋故舊、賀州老鄉們。第三層則是“海選”,這個沒有太具體的名單,但是她列出了選拔的條件。
總之,不能吃獨食。吃獨食,吃相難看,招人怨,且容易壞事,不方便延攬天下英才。讓有本事的人遊離於體製之外,那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她很快做好了這方麵的準備,而章熙卻一點動手的跡象都沒有。依舊是辦喪事,燕王也依舊是哭喪。延福郡主卻找上了公孫佳,章熙的旨意還沒下,她目今還是郡主的稱謂。她是來為紀瑩傳話的,內容就是“為什麼”。
延福郡主道:“我倒不急,他們看起來急得要命!哎!你乾得真是漂亮!把那妖婦的爪牙都拔了!當年……”她逃課想溜出宮玩耍,自己的貼身侍女就被杖斃,這筆賬也還記著。
公孫佳聽她快意的叨嘮了一陣,才想起來正事,說:“妖婦可惡,可是我這個新嫂嫂有點可憐。你哄她個說法吧。”
公孫佳道:“何必去哄?嫂嫂告訴王妃,請王妃最好什麼都彆做。無害,也就不值得彆人去針對了。”
延福郡主先悟了:“原來如此!不對,那妖婦豈不是也無害了?”
“王妃無害。嫂嫂隻管傳話就行,彆的什麼都不要做。嫂嫂,陛下還沒表態呢。”
延福郡主道:“好!我記下了!對了,你哥哥常被阿爹叫去議事,你遇到了他,幫我多看著他點兒。我自己的哥哥們心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隻有先拜托你了!他行動不大靈便。”
公孫佳笑道:“知道啦。哥哥有陛下照顧著,你還擔心?”如果說先帝更偏愛她爹一點,章熙就更疼鐘源,各有各的緣法。
“當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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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有點閒了,心裡空落落的,她緩步走到梓宮之前。因為身份、職務的關係,並沒有人阻攔她。公孫佳輕撫著梓宮上朱、玄二色的漆畫,悲中從來,心慟得竟無法哭出聲。她竟在一個皇帝的喪禮上,突然意識到了她自己的親爹是真的死了,她永遠地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這悲慟突如其來,乾張著口,眼淚不停的掉,將單宇給嚇到了,她上前扶著公孫佳輕聲說:“君侯……君侯……”
公孫佳開始打嗝,手按在梓宮上,厚重的梓宮襯得她的手掌過於纖細,用力也握不住什麼,倒將漆上撓出幾道淺淺的白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