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犀苦澀地一笑:“是。”
“你也沒幫著他謀逆,否則會出大亂子的。”
彭犀也得意不起來:“我以為能兩全,”他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公孫佳說,“我不讚成燕王,但是被先帝分給燕王了,也就不能告發這個人。我當時並著急,因為既不告發、燕王也無法成事,這個兩全是可能實現的。太子比燕王強得不是一點半點,我再暗中給燕王府鬆鬆勁兒,並非無望。也算是對得起先帝。可是燕王一旦死了,我又不能對不起燕王,再為他的對頭賣力。”
單良聽得都有點同情他了,真是太慘了!被卡中間兒了!這人呐,有時候有良心也挺慘的。不過單良對眼下的局麵挺滿意的,彭犀自己的抱負沒了,心裡憋著氣,找來找去,出氣筒就是紀炳輝了。誰叫燕王當年恨著章熙,又視紀氏為章熙的大助力與大軟肋呢?
挺好的!
他接手了接下來的斡旋工作,將話題從危險邊緣轉了回來:“往事不必說,眼下先生登門,不會隻是催促吧?”
“當然不是!”彭犀從懷裡拿出兩大本冊子來,“燕王暗中刺探太子的不法事,根本找不出什麼來,全是雞毛蒜皮。紀炳輝可就精彩了,在下保證,除了長公主府上,就燕王府裡這些東西最多了!君侯,容在下為君侯籌劃一二。”
畢竟是正經做過王府長史的人,出手的格局與單良截然不同。他給公孫佳將案件分成了兩大類:一類是單拎出來就很震撼的,二類是比較常見但是數量非常巨大的違法事。一個人活幾十年,也不能保證不說一句謊話,處在權利中心的一個大家族又能有多少錯事、多少把柄?
打頭的一件是,約摸二十來年前,
紀炳輝在官軍中看中了一個勇士,收其收入門下,此人最終成了他的私屬。這與把普通士卒當奴婢使性質是截然不同的,這個官軍他是朝廷的武官,級彆雖然特彆低,沾上官字就不同了。早年間行伍裡的許多事情不太講究,親家之間弄個親兵怎麼了?放到製度確定的時候,是趙司徒都要說一句“駭人聽聞”的。
彭犀冷笑道:“奏本上不必寫,太子問起的時候,您可以告訴他,二十幾年前的事他不知道很正常,那會兒他正奉命攜家眷回鄉祭祖呢!人也在那裡,今晚您就把人拿了。我帶路!那人我認得。”當年倆都是新投過來的新人,路上相遇,不想一個被分給了燕王,一個被紀炳輝搞到了手。
公孫佳心頭一顫,她知道那個時候那件事!就是她舅舅受重傷的前後!
“這人現在四十來歲,還在紀家。紀炳輝給他娶妻、賞他美妾、賜他田宅。可他的名字還在兵部的檔裡。彼時,陛下雖還未舉行登基大典,可一應製度都是齊全的。以官員做私屬,嘿嘿!”
公孫佳歎了一口氣:“多謝。”
彭犀道:“在下也是為了自己的心。”
公孫佳道:“卻是幫到了我。”
單良道:“添油不好嗎?將紀氏的事一點一點都挖出來清算!他威風了幾十年,抻抻他的筋,又怎麼了?”
彭犀對公孫佳說:“君侯也是這樣想嗎?拖拖拉拉,哪像是做大事的人?我觀君侯之前行事,雖有隱忍之時,一遇風雲卻也是雷霆閃電、當機立斷的!我隻問君侯,您添油添到一半兒,說這堆廢柴還不能燒,還得拿它撐那破門,你是繼續燒它還是滅火?在燕王身上,在下隻學到一件事——遲則生變!彆端著架子!蠢!”
公孫佳一驚:“是啊!”她總以為章熙已下定了決心,她這裡就不必特彆的著急了。還是彭犀說得對!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真是進了政事堂之後就拿捏了起來了!
她離席站到彭犀的麵前,深深一揖:“多謝先生為我撥開迷霧。”又問彭犀接下來的打算,在京城可有居
住之地等等。
彭犀道:“舊屋倒是有一所,這兩本冊子您要有不明白的地方,隻管來問我。紀氏覆滅之後,我就搬出京城。”
公孫佳道:“可惜。你的境況不是因為你自己不夠好,您願意給朝廷一個機會嗎?”
彭犀笑了:“或許這就是命了。”
公孫佳想了一下,說:“那您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請您做我的老師吧!”
彭犀愕然。
公孫佳道:“外公去世之前對我有安排,請陸翁教授常識,預備以後再給我找個師傅,後來的事先生也知道了。您是先帝為自己親兒子選的人,我想,就算外公在世,為我尋的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彭犀遲疑了:“這——”
“先生不必急著回答我,請您先考驗我,考題就是對付紀氏,如何?”
彭犀慷然允諾:“好!”
“先生到我這裡來之後,我就該擔心您的安危了,還請不要走遠,府近附近有間陋室,先生要是不嫌棄,就請暫住到那裡,如何?”
彭犀想了一下,說:“好。”
公孫佳道:“還有一件,先生賜這些東西,我會對陛下提到個來曆。”
“明白。”
“阿薑。”
阿薑溫和有禮地上前,請彭犀去府外的小宅裡休息,給他安排食宿與使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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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得了彭犀手裡的證據之後,也不見了,連夜與鐘源商議。第二天一早,她便帶著全新一份彈章上朝,這回不是彈紀宸或者紀宸的問下了,她劍指紀炳輝!
紀炳輝想到了會有人落井下石,沒想到公孫佳親自上陣了!
他自是矢口否認。
公孫佳對章熙道:“人證物證都有!”
紀炳輝幾乎要破口大罵了,他明白公孫佳這回是真的杠上了,與之前任何一次同鐘祥的爭執不同,公孫佳這是死命往他腦袋上招呼。他跳了起來,公孫佳這邊朱勳還沒回來,霍雲蔚擋在了前麵。紀、霍二人扭作一團,章熙手裡的如意將禦案敲得山響也
沒能令二人停手。
最後是公孫佳招呼了禁衛上來將雙方架開的。
才一架開,雙方未及罵戰又被打斷。
——邊關急警。
公孫佳嘀咕了一聲:“邪了門兒了。”彭犀才提到“還得拿它撐那破門”,這事兒就來了。
章昺也不負所望地出列向章熙為紀宸求情,理由當然是紀宸:“雖有過失,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軍情緊急,邊境安寧要緊,百姓要緊。”
公孫佳不客氣地說:“沒了張屠戶,還能吃連毛豬?年三十逮隻兔子,有它也過年、沒它也過年!”
章昺道:“燕逆已暴斃,除了征北,還有誰……”
“他已經不是征北了。”公孫佳說。
章昺質問她:“除了他,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公孫佳對章熙道:“陛下,即使太尉回來了,您問他,他也要對您講。第一,先看軍情戰況,叩邊是常有的事,小打小鬨多了,邊將就能解決,沒幾天捷報就來了。第二,如果真是大股,那再擇將……”
“你嗎?”
公孫佳樂了:“行啊!”
章昺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是哦,她真能行!當初為了打壓燕王,紀宸可是如實將公孫佳的籌劃之功給上報的。她上陣不行,排兵布陣坐陣壓陣,那是真的可以。
章昺這回真的噎住了。
公孫佳對章熙道:“何況太尉正在整頓軍備,如何調兵還要斟酌。縱使有事,臣自請出戰。陛下不必憂慮。”
章熙低頭看了一眼軍報:“犯兩城,未下。唔,那就再等一等。散了吧。兵部留下……”
公孫佳道:“陛下,臣的奏本還沒念完。”她抖了抖奏本,將手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