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這個人長得特彆的合適。
七尺男兒、高大魁偉,濃眉大眼、直鼻方口,一部濃密的胡須,雙目有神並且目光極正。當他穿上鎧甲,是個英勇的武士,當他戴上王冠披上王袍,又是一個威嚴的“夷狄之君”。他不笑的時候,不怒自威,他笑的時候,好似一個可靠的兄長。
一般人很難從他現在的形象上看出來他其實出身卑微,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奴隸,他生來也是奴隸,隻因長得高大被部族裡的一個小王選做了侍從。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奴隸,他沒有認命、沒有沉緬於已做一小王的侍從生活比以前優渥的幻象。硬是從侍從變成了部將,最後瞅準個機會,一躍而為一部之主,進而稱王。
如果從做侍從算起,他也不過是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而已,如今他剛過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
元錚待這個人非常的慎重,心中滿是警惕。狼主見了他,卻是豪爽地大笑:“小將軍,我們認狼作為自己的祖先,我卻不是真的狼啊!不會吃掉你噠。”
他居然還能說點官話!元錚忘了自己也些番語,對狼主更警惕了。狼主覺得他很有趣,就是這個小子認出了自己!這小子生得也過於好看了些!看起來是個番人,竟能得重用。聽說他與京師裡的貴人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就更有意思了。
狼主接著逗元錚,笑著說:“你們的皇帝也太小心了,還派你們這些人看著我。我帶著誠心來的,你們這樣可不行啊。我要是不誠心,也不用自己親自來。我也不想再打,你們皇帝也不想再打了。聽說他也是少年從軍,怎麼一點也不痛快?”
元錚道:“從這裡再往前,五百裡內,您都很熟悉了吧?”
“當然。”
“您為什麼這麼熟悉?”元錚平平板板地說,“您衝過來,燒殺搶擄,這裡每一寸土地都記著您做過什麼。這裡的百姓,他們的父母兄弟,妻兒老小,有多少死在您的刀下,您數得清嗎?知道仇人路過,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陛下那麼大度不與您計較的。陛下小心,是為您好,我們要是不小心,您不聲不響深入進來,回不回得去就不一定了。”
先前的使者挺身而出:“我主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貴主也當有誠意保護我主的安全!”
元錚口氣平和地道:“所以我跟來了啊。”
他對狼主說話態度很平常,沒有對上位者的惶恐與畢恭畢敬,也沒有看待對手、敵人的敵意,更沒有看勇士的欣賞,就是那麼的平平常常。這態度讓使者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噎出個好歹來。
狼主卻非常有興趣:“小將軍說的很是呀,是我太隨意啦。不過我們草原的漢子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縮手縮腳的,活著有什麼意思呢?生死,我都不怕!那你怕不怕與我喝酒?”
“您當然是不怕的,不要說這裡的百姓,就算是兵士也沒幾個能打得過您。您先不告知即入境,後與百姓起了衝突,誰能說不是犯邊呢?我是邊將,是殺您呢,還是護您?喝酒可以,還請您不要離開我的守護。您想喝什麼酒?”
“你們有什麼就上什麼嘛!喝酒看人,又不是看酒!”狼主將手一揮豪氣地說。
元錚輕笑,像是在春風裡綻開了一朵美麗的花:“好。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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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唉……”
江平章連唉了三聲,政事堂裡乾活的、打盹兒的、搖著筆杆子搖人去掐架的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一齊看向他,延安郡王還揉了揉眼睛。
江平章又歎了一聲:“要是狼主來的時候趕上的是冊立太子的大典就好了!可惜!”
最近政事堂的氣氛又有所緩和,霍雲蔚與江平章也不吵了,延安郡王安心劃水摸魚,公孫佳則在加快組建她的相府。整個政事堂裡四個人,隻有她得了這麼個好事兒,可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也無法向另外三位請教。
她正在思忖著,怎麼樣才能儘快把合適的人湊齊。這個相府既是她未來做事的班底,也是她將來攢雍邑官員的一個實驗。與朝廷一樣,她的相府理所當然地需要能做事的人,同樣也需要裝點門麵、向京派和仕林示好。對狼主的事,她隻關心元錚做得如何,其他的事兒江平章比她更有經驗。
現在聽江平章哀歎,公孫佳先下了筆,問道:“哪兒來的太子呢?”
“不就是秦……”江平章猛地刹住了口,硬拗了一個,“皇後都要立了,太子也必須得立啦。”
“您看這太子冊封的大典,什麼時候能準備好呢?”
江平章道:“那到時候就隻有使節啦,場麵就不如狼主親至時好。冊立太子時有狼主在,也顯出將來的君臣名份嘛。”
霍雲蔚一聲輕笑:“君臣名份?與他們的君臣名份是打出來的,顯出來也沒用。要我說,到時候他不在才好,才能叫太子心裡明白自己肩上的重責,否則以為天下太平了,不為防備,恐怕要吃虧的。”
眼見二人又要爭執起來,插話的卻是延安郡王,他的口氣已透出了不耐煩:“那確實是個大國,不同於一般的藩屬小國。隻不過他再大也大不過朝廷去,咱們隻管照著咱們的路子走,該他們琢磨怎麼繞著咱們轉才是,哪有反過來的?你們倆也彆爭論的,老江還是想想擬的條款,小霍兒啊,你要擔心太子,不妨在給太子挑選屬官的時候多用用心嘛!”
他雖是個摸魚的主兒,也不樂意見同事們又有不和。這才安生了幾天呐!延安郡王心裡嘀咕著。誰看不出來是怎麼的?江平章是想把自己的差使辦得漂亮,如果能把狼主也給留下來給章昭冊立的時候行個禮,那可美了他了!皇帝太子都得誇他會做事。霍雲蔚純屬不想讓江平章在這事兒上痛快了,如果讓霍雲蔚主辦此事,他肯定也跟江平章想的差不多。
延安郡王覺得這些人無趣極了,掩口打了個哈欠去看公孫佳。
公孫佳將手上的紙筆一收,說:“你們忙,我先告辭了。”
延安郡王忙喊了一聲:“你要乾嘛去?”
公孫佳道:“雍邑的事兒。”延安郡王也站了起來,抻了個懶腰:“那一起走吧。正好,我要去看看大郎。”他這個大郎說的是他的兒子章明,章明現在還管著禁衛。
公孫佳與他並肩走了出去,延安郡王沒有馬上往章明所在值房轉去而是陪著公孫佳又走了一小段路。公孫佳道:“表哥在那邊。”延安郡王皺眉道:“彆裝傻啦,我就是找個借口出來透透氣罷了!煩!”
公孫佳道:“他們兩個是為一些國事爭執,還沒到黨爭的地步。”
“我說是黨爭了嗎?”延安郡王反問道,“不過啊,也不遠了吧?再這麼下去,怕是要出事兒的。你就不想想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