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向來有自己的主意,公孫佳一個晚輩臣子是無法單憑一席話改變他的看法的,公孫佳與他爭執兩句見他心意已決就不再與他硬犟,將自己在雍邑的事情擇要說了。
章熙也喜歡聽這些故事,聽完了說:“彆對你外甥太嚴啦,以後有了兒子,也彆對他太嚴苛,孩子還是要慢慢教的。餘盛做得已經很不錯啦,但凡心地純良就不會壞到哪裡去。”
公孫佳道:“他要不是心地純良,我早打死他了賬了。”
章熙以為她說的是氣話,笑著搖頭:“你還是一股孩子氣。也好,大郎他們已沒了這股孩子氣啦,你這樣倒挺好,有乾勁兒。他們呐,畏首畏縮,前怕狼後怕虎的。”
公孫佳道:“哥哥還不是因為心裡有您?但凡不在乎的就隨意揮霍,隻有在意的才會小心呢。”
“你們兄妹倒處得好。”
公孫佳道:“打小一塊兒長大的,舅舅沒了,我爹教養他,我爹沒了,他也看顧我。要是我們處得不好了,那才叫人難過呢。”
章熙傷感了起來:“是啊。你身子弱,長途跋涉,且回去歇息,給你幾天假。你外婆怎麼樣了?給我奏本都說很好,究竟好不好?”
“見天兒的收拾我,您說呢?”公孫佳撇了撇嘴。
章熙笑了,他越來越喜歡公孫佳。公孫佳在他眼裡是無害且有益的,換一個人去經營雍邑他要猶豫一下,公孫佳不一樣,她是個女孩兒,也算自己看著長大的。女人天生就沒有什麼攻擊性和野心,公孫佳又體弱,且是個沒有宗族的、要招贅的、體貼的小姑娘。公孫佳的能力也很合他的心意,章熙甚至不用去考慮公孫佳會不會在背後有什麼小動作,即使有,他認為也是在他能夠接受的範圍內的。
一個人,隻要作死的程度不超過她的能力,那她就是可愛的。比如雍邑,整個工程做下來,朝廷沒覺得花錢,百姓不覺得吃力反而又多了一片生存之地,百官不被京派所喜者更有了另一條通天梯。堪稱麵麵俱到,章熙如何不喜歡?公孫佳雖然勸他要放緩引入南方士人,本心也是好的,章熙還挺受用,認為可以托付身後之事。
既然要有所托付,就不能把公孫佳累死了。章熙說:“好了,你去吧,好好歇一歇,這一路可是辛苦了!沒事兒去你外婆那裡,我看她把你養胖了一點。”
公孫佳一看,擺事實講道理講政務,章熙聽不進去,說家常也沒讓他心地柔軟多少,可見章熙是鐵了心的要在他還當政的時候把這引入南方士人的計劃開個頭,她再說什麼也沒用了。仔細想想,章熙這個理由也是非常充份的,章嶟這個人她打過交道的,壞也不壞,好也不頂好,是個不上不下的情況,無怪乎章熙不甘心了。公孫佳依然認為章熙這動作是大了些,她還是想與親友們聯絡一下,如何緩和一下章熙的步伐。
當著章熙的麵,她不再說什麼,安靜地告辭。扭頭就去找她表哥鐘源了。
~~~~~~~~~~~~~~~~
鐘源在京師這幾個月也過得很煎熬,他明白章熙的計劃,也一心幫助章熙,但這件事情的推行是很困難的。第一就最周廷在士林也沒什麼威望,他甚至不能完全辯贏容逸。周廷也不曾在中樞擔任過要職,做事更是難免有些疏漏。這與常年浸淫官場的京派就形成了很大的差距,輿論的風向也不大向著周廷。
同時,朱勳等賀州的老鄉還不開心,追堵著他、霍雲蔚等人,必要他們堅決地狙擊周廷。
另一麵,章熙卻是寸步不讓,鐘源被夾在中間也是難為得緊。得虧賀州派不敢死命逼迫他,章熙也沒有過份遷怒於他,否則鐘源也不願意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公孫佳一回來,鐘源也鬆了口氣,起碼有個人可以聽他發牢騷了。大長公主先回鐘府,將將安頓下來人公孫佳就到了,大長公主道:“你才回來,怎麼四處亂跑啦?又不是多久沒見到我了,你歇好了再來不是更好?我給你準備好羊湯,天開始冷,秋冬宜進補。”
公孫佳道:“我來看哥哥呢。”大長公主才不嘀咕了,說了一聲:“彆聊太久了,傷神。”怏怏地親自去廚下看羊肉湯去了,把廚子嚇了個半死。
鐘源看到妹妹很是高興:“可算回來了。”又說,“唉,回來又要頭疼了。”把這幾個月京城裡的事情又複述了一回,其中一些大事通過兩地的消息往來、邸報、公文等公孫佳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鐘源又說了很多細節:“宮廷裡也亂七八糟呢,你嫂子如今都不大樂意去東宮了……”
原來延福郡主聽取了公孫佳的建議也時常往娘家看一看,她更掛心中宮的王皇後,王皇後兒子死了,對養女就更上心,延福公主愈發向著王皇後。王皇後有一個心願,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內定的皇太子,雖然沒有能夠在活著的時候舉行冊封的典禮,死之後也是追諡這太子了。自己又是皇後,按著禮法來算,自己的孫子才是正經的正枝嫡脈,為什麼最後是章嶟得了便宜?
延福公主覺得有理。回來與鐘源說了幾次,被鐘源說:“國賴長君。”、“並無人棄五郎而心向二郎遺孤”之類,給壓了下去。
王皇後隻能是自己的臆想,東宮章嶟的妻妾們就更了不得了。太子妃謝氏係出名門,名正言順,她的父親被擢為刺史、母親亦得誥命,實權上終不如周廷,隻好與江平章等人混作一體。周孺人的父親很得至尊父子的青眼,一氣到了吏部又得了霍雲蔚的庇佑,氣勢正盛,周孺人十五、六的年紀,正是個嬌憨女孩兒,哪會退讓?此外又有一個夾在中間的張良娣,她母親也是朱勳的女兒,她是公孫佳三舅母朱氏的外甥女兒,左邊一個謝氏名正言順,右邊一個周氏被愛屋及烏,她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她的娘家就更不是受氣鬼兒了。
這兩個月期間,不算公孫佳從邸報上、自家消息裡看到的“張、朱兩家與周、謝互毆致某某官員被免職/降職”之類的消息,從鐘源口裡出來的:“前兩天才在國子學裡打了一架……”的雞毛蒜毛也是數都數不過來。
公孫佳道:“哥哥怎麼不勸一勸陛下?”
鐘源道:“陛下是有道理的,五郎,你指望他自家破除困局,他是沒這個本事的——被紀氏教壞了!陛下還能怎麼辦?”
這也是章熙的想法,公孫佳默。章嶟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哪怕外放的那一次,也是他爹給他劃好了道道他就認死理去乾。紀貴妃養孩子確實厲害,愣是像馴狗一樣把章嶟馴得不晚得往外走,隻能跟在某個人的身後出死力。以前是章昺,現在章熙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榜樣了。
公孫佳終於認載了:“知子莫若父。”
鐘源道:“這些我們無法置喙,倒是趙家,你預備怎麼辦?趙司翰可是起複了,我與你打個賭,他現在一準兒在江家咬耳朵呢!他要拉攏你,你可千萬彆鬆口!咱們得站得正中,說話才有份量。”
“這還用說?不過,他怕是要進政事堂的。”
鐘源倒是坦然:“小姨父居中,你與霍叔父算一派,就算我們不說話,江平章也要儘力引趙司翰入政事堂的。陛下又念舊,趙司翰也是能臣,多半是要入的。即使不入,他背後弄點什麼,也叫人吃不消。不過你也彆太為他說話了,那是他該想的事兒,姑母你也不要擔心,大不了咱們叫他們合離!怕他怎的?”
這與公孫佳想到了一起,她現在誰也不怕,親娘辛苦了這麼久,想過個清靜自在的日子她也能保證。不過能不撕破臉還是不撕破,她倒願意為趙司翰上一本,保他一下。如果章熙不同意,那她也不至於再上另一本,畢竟她不是趙司翰的親閨女不是?
兄妹倆議好了對趙家的章程,鐘源低聲道:“你對姑母仍然很好,我就放心啦。其實,趙司翰與他元配也是伉儷情深,百年之後如何合葬……”
公孫佳勃然變色:“什麼合葬不合葬的?人都還在呢!”
鐘源道:“算我不會說話,可這事兒你不能不想,你要不把這事兒想明白了,在這事兒上會生出多少枝節來誰也說不好!你說呢?”
兄妹倆瞪了好一陣兒眼,公孫佳喃喃地道:“我怕阿娘想太多。她想怎麼葬就怎麼葬。阿爹有我和小元陪著,足夠了。趙家……害!外公不會介意再多庇佑一個女兒的。”她大姨就葬在鐘祥墓邊。
鐘源低聲道:“我不是故意要你難過,然而近來磨牙的事太多了,咱們將能想到的事兒都想好,也能省不少事兒。朱翁翁總催促我,不要與周廷過往太密,還罵了霍叔父。日子愈發的難了。將來恐怕免不了要有站隊的一天。”
公孫佳詫異地望著他:“站隊?站什麼隊?是你不行還是我不行?是你不夠格還是我不配?我們就非得給他們做配當嘍囉?哥哥,我就問你,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是要維護陛下的!”
公孫佳逼問道:“不提陛下,也不提霍叔父、朱翁翁,又或者是趙叔父,就說他們幾個的想法,你覺得哪個有理?”
“陛下!”鐘源斬釘截鐵地說。
公孫佳道:“可他太急了,我也覺得他對,我甚至想得比他更離經叛道。可是太急了,不成啊。”
鐘源道:“五郎……”
公孫佳道:“興許他以後會開竅呢,譬如陛下,在先帝朝他也不能上躥下跳的不是?五郎也許是在蜇伏呢?”
鐘源道:“但願吧。”
公孫佳低聲道:“咱們也要做好五郎平庸的打算才是,大不了,讓一切恢複舊狀!”這是她從鐘源這裡接收完訊息之後的想法,章熙能壓得住,章嶟壓不住,那就讓一切恢複舊狀,等一個更明君。
鐘源道:“難!開弓沒有回頭箭。捅了馬蜂窩之後想馬蜂不蜇人?”
公孫佳道:“隻要蜇的不是咱們。”
鐘源道:“也好。”
公孫佳與鐘源達成了一致,旋即回府,她要與單良等人碰個頭。
~~~~~~~~~~~
單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公孫佳給盼了來,他在京師這半年是如魚得水,越亂他越喜歡,缺德鬼不喜歡平靜的生活。見到公孫佳,單良滿麵紅光:“君侯可算回來啦!”他隱諱地瞞了瞞公孫佳的腹部,心裡有點小失望,又振奮起來:“君侯這半年走對了!明年天氣暖和些該再去雍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