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的聲音越來越低,單良果斷地道:“送她回房!”
公孫佳吃力地從路邊樹枝上抓下一把雪按在額頭,冰冷的溫度讓她清醒了一些,低聲道:“還撐得住。你該知道,今晚是佳時機,我今晚一定要出現!”
單良猶豫了。
“我爹說過,他征戰多年,無論什麼樣的絕境,都絕不束手就擒、從不坐以待斃,再不濟也要魚死網破!沒有一座江山是能舒舒服服得來全無代價的!”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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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曲家將們忙了一天,匆匆吃過飯留下幾個人巡邏、看守,剩下的都聚在一起烤火聊天,也在說著白天的事情。
他們跟隨公孫昂近二十年,已自成一體。公孫昂留下部曲兩千,由黃喜、張禾各領千人。這是賬麵上的人,實則多年繁衍,人口已不止這個數。所以除了黃、張二人,另有一個隱形的千夫長薛維。他們之下,又有些領百人隊的。
隨著國朝日漸太平,各家操練得少的部曲漸成兼職種田的奴婢,兵頭漸漸成了管事。服主人家的差役,就不用管國家的賦役。公孫昂的私屬這兩年才慢慢閒下來,做兩種活計的都有。
本來不管是上陣殺敵還是回鄉務農,隻要跟著公孫昂,都有不錯的日子,現在他們有點吃不準了。趁著到主人家裡來服役辦喪事,大家聚到了一處商討對策。
黃喜問道:“人都齊了嗎?”
薛維環視四周:“差不多了。”
黃喜又問:“巡查的人手安排好了嗎?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
張禾道:“老薛已囑咐好小薛用心巡查。”
“都來坐吧。”
一群大男人圍成內外兩圈,臉上都帶著愁。黃喜最年長,咳嗽一聲:“都說說吧,怎麼辦。”
張禾道:“什麼怎麼辦?當然是接著伺候小主人。”
薛維長歎一聲,道:“這個是自然的。可怎麼伺候呀?總得有個章程吧?小娘子是能做定襄侯還是能做驃騎將軍?今已經有人坐不住了,接下來,這片家業還能保得住嗎?大家夥愁的,不就是這個麼?”
張禾道:“小主人也十二了,過幾年選個好夫婿,生個孩子,將軍的香火不會斷。咱們依舊跟著就是了。”
薛維道:“小娘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又是姑娘家,難。”
張禾臉上變色:“小主人今天夠硬氣,我看她就立得住!咱們都是將軍帶出來的,你們是不是看著餘濟他們各奔前程,也起了外心?餘濟他們是朝廷的官員,與咱們不一樣,咱們是將軍的人。將軍屍骨未寒,在這府裡說這樣的話,不怕天打雷劈嗎?”
“你怎麼血口噴人呢?”
黃喜咳嗽一聲:“老張,你先彆嚷。老薛,你也小聲些。老張說的也對,小娘子不像是扶不起的主,今天她就挺能撐門麵。老薛說的也有理,要幫小娘子就得把好事壞事都為她想明白不是?將軍打仗前不是也得把不利的都想到嗎?”
薛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你看看這些人,要是不擔心,何至於能聚得這麼齊整?要是心裡沒有將軍,又聚在這裡做什麼呢?可總得有人牽頭弄個章程出來。”
張禾問道:“什麼章程?”
“要將咱們交給彆人管,依舊當兵打仗呢?怎麼謀個出身。要是給小娘子當差,管著莊田呢,也得看看怎麼管。”
張禾並不留情麵:“謀什麼出身?怎麼管莊田?一個個都有家有業,有妻有子,住大宅子、使奴喚婢,就想去做主子,叫兒孫也做公子了唄。也不想想,這些都是因為跟著將軍才能有的。做人不能忘本!彆忘了,將軍臨終前可是召見過咱們的。那時候咱們是怎麼對將軍說的?一定好好伺候小主人。”
黃喜沉吟:“就算忘本,也該相信將軍的手段。他什麼看錯過事情?可接下來怎麼做,不瞞大家說,我也有些拿不準主意。”
一屋子的人都不說話了,吃不準公孫昂的後手,又盼著他能有什麼後手。
身後一直靜聽的一個百夫長忽然說:“不如請教一下單先生?”
黃喜道:“這……他會給咱們一句實話嗎?”單良一個主意能裹八層包袱皮,會給他們籌劃?個醜八怪什麼時候這麼好心過?
屋裡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屋外傳來了腳步聲。薛維喝問:“誰?”一邊使了個眼色,兩個百夫長輕手輕腳走到門邊,一人一扇門猛地一拉!
門外,新雪反射著燈光與月光,將人臉映得雪白雪白的。
公孫佳卻問:“太婆怎麼樣了?”
鐘源道:“禦醫瞧過了,靜養。對了,先回府拜見她老人家,報個平安。”
“好。”
“不對,彆打岔,跟你說姑姑呢。”
公孫佳點點頭:“我明白,沒怪她。”
鐘源低聲道:“我說這些不是場麵話。你想,人生在世無過忠孝二字,無論犯了哪個字,哪怕隻有一些風言風語,你在世上都要寸步難行。”
公孫佳愕然:“我做什麼錯事了嗎?”
鐘源道:“你這一天一夜,不是慪氣?”
公孫佳翻了個白眼:“這個時候哪家不準備過年?阿娘與紀四慪著氣,讓她帶著脾氣來理事,還是讓她忍氣吞聲?以前阿爹在,這些事阿爹來扛,現在阿爹不在了,我扛著,她可以消消停停的與人鬥氣,無後顧之憂。”
鐘源歎了一口氣:“真不是因為昨天姑姑說的那個話?”這話明明就還有點怨氣的,雖然不能怪表妹,但是總歸不如一團和氣。
公孫佳失笑,道:“你養過貓嗎?雖然身子小小的,感到危險的時候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越危險就裝得越凶。這個時候靠近它,會被撓的。心疼它的人會把危險挪走,沒那麼大度的人開始打它。她是這樣的,我也是這樣的,相互之間何必計較太深?”
鐘源放鬆地倚在車壁上:“話雖如此,姑姑這一生也未免……”
“打住!”公孫佳一舉手,“我還活著呢。”
“彆胡說!對了,要防著紀家報複。”
公孫佳也往後一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旦扛不住了,我就向陛下哭訴去,他還能不管我嗎?瞧瞧我這些人,出門必要結伴,不致落單被人圍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隻要不是一刀斷頭,但凡有一口氣在,我都要把這個盤口翻過來。”
鐘源撫額:“你答應了我的,安心靜養。才好了幾天?你說?我說過了,我隻要你好好的!”
“隻要紀家不再惹我,我樂得清閒啊。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止……”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下半句,公孫佳的情緒壞了起來。
鐘源道:“這麼多年了,無非那麼些事,也都得心應手了。再難也不會比當年難的。”
公孫佳想起喬靈蕙和家中老仆說的“當年”點點頭:“也對,咱們起自布衣,終登高位,什麼時候怕過了?”
鐘源開玩笑地說:“還是要怕一怕陛下的。”
公孫佳糾正道:“敬畏。”
鐘源認真重複:“敬畏。”
表兄妹倆達成了共識。此後一路無話,各自閉目養神,直到馬車在郡王府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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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一片就住著鐘家一家人,卻有一大片的府邸。出降一位公主就要開一座公主府,公主權勢不如皇子,規格卻是一樣的,這一家好幾位公主,幾座公主府連成一片,很是壯觀。
鐘秀娥已經坐立不安一整天了,喬靈蕙在一旁陪著她,也是停不下來的直打轉。聽聞公孫佳到了門口,鐘秀娥奔了出來,一把薅住閨女,上下打量見她沒什麼不妥之處,才哭了出來:“你怎麼就不見人影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
邊哭邊往公孫佳身上打了兩下,第三下還沒碰到公孫佳,鐘源已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鐘秀娥的手腕:“姑姑!進去說話吧。”
追著鐘秀娥出來的鐘保國卻誇公孫佳:“遇到事兒知道跑去莊子裡有自己親兵的地方,很好!不過啊,以後你往這兒來,進了這兒,我看誰敢動你!走,進去給你太婆、外婆瞧瞧!”
一大家子人都在,公主們也不回府,都聚在老太妃的房裡。老太妃見公孫佳完整的回來了,嗔道:“你這孩子,又沒做錯事,何必用逃?”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說到人質這個事哈,不是說章嶟和吳宣很壞、很有想法,而是“質子”本身就是個基操。
不說春秋戰國那些質子(最有名的當然是祖龍他爸),直到1949年,凱申還經常“你在大陸頂著,你的家眷送台灣我照顧,安全”。
領兵在外的將領,也是要表忠心的。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押個孩子在老板或者對家那兒。
公孫佳提前說出來,確實打消了章嶟尚未成形的念頭。因為她是個女的,她閨女也是個小姑娘,而慣例是拿兒子當人質的。所以,扣個閨女乾嘛呢?有啥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