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一粒,剛才看到服了兩粒。飯量見長啊!”
妹妹“咯咯”地笑了一陣兒,說:“阿娘,一定是什麼軍國大事!我不問了。”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元錚擔憂地看著公孫佳,公孫佳道:“沒事兒,我還接著休養。”
“他又要乾什麼‘大事’了!”元錚斷言,“要麼是用梁平,要麼是用蘇陸!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對你還算是厚道啦,隻是讓你在政事堂裡歇著,霍相已是回老家歇著了。”
公孫佳道:“可說呢,先帝舊臣麵前怎麼好擺譜?還是新人好啊!挺好的,我也累了。”掰個章嶟是真的累!
“宵夜都準備好了,先吃吧。”
“明天接著告假。”
“你再這麼下去,就該有人彈劾你不務正業,要你退位啦。”
公孫佳笑道:“陛下不會同意的,他還要我為他鎮懾場麵呢。我走了,政事堂裡就隻有京派了,他才不乾呢!”
“還有蘇、陸。”
“他們呀,先保住聖眷不失吧!”
公孫佳第二天真的沒有去上朝,朝上已漸漸習慣了她出現的頻率,但是這一天卻有一件大事發生——章嶟準了趙司翰的奏本,讓他再主持一場官員的選拔。
官員的選拔、考核除了正常的頻率之外,有時候也會因為皇帝心意的改變而有突發的狀況。一個例子就是章熙登基之後親自考核各地的地方官。
這不罕見,但是許多人都把目光在趙、陸二人身上晃來晃去,二人都是不動聲色。太子心道:這就是昨夜的那個事了。他也一言不發,等到散了朝,正好向容逸請教:“詹事,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容逸道:“朝廷大政正在改變,如今立國四十餘年,由建基到盛世,盛世繁華豈能拋棄各地英才呢?這是必然會有的結果。陛下這是大手筆呀。其實從先帝的時候已經有苗頭啦,不過許多人都說是先帝要重用南人、製衡京派,那是小人之言,先帝的氣象豈是他們能夠看明白的?陛下不過是延續先帝的策略。”
他接下來給太子又詳細講了官員的選拔製度之類,可比昨天晚上聽到的清楚多了。章碩道:“原來如此。”
容逸看他這個樣子又添了點同情:他這個樣子倒也不能怪他,他的資質也不比陛下差了,甚至更好些。
章碩也是個倒黴孩子,公孫佳提議把他們哥仨兒弄出宮去開府的時候才多大呀?不在爹媽跟前,沒個親近的人教著。雖然開了府、配了師傅,但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當時章嶟也年輕、謝皇後是個繼妻她更年輕!帝後還能再生呢,生個正經嫡子那就是鐵板釘釘的皇太子,一乾講究禮法的重臣們誰不是個人精?誰能想不到這一點?
嫡子年幼而庶子年長,再下死力氣培養庶子?還嫌國家不夠亂呢?
所以章碩也就是一般般的讀個普通的書,甚至有些地方還不如望族子弟。等謝皇後與章嶟兩人徹底涼了,請立太子了,他都快能娶媳婦兒了,往東宮裡一放,親爹又不大待遇他,還教個屁?章碩在政治上仍然稚嫩,行事也不夠成熟,常識也差一點,這都是有原因的。
既然如此,就說明他不是個天縱英主,但容逸還是決定引導一個試試。
他為章碩考慮了起來:“太子不能越俎代庖,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做,雖安全,也容易沒有威信。”
章碩問道:“那,我能做什麼呢?”
容逸給章碩出了個主意:“配合陛下,但又不插手他正在做的事。”
“願聞其詳。”
容逸道:“剛才說了陛下的意思,再說殿下,太子,國之儲貳,當厚積而薄發,理解了陛下的想法、做法之後,配合他要做的事。陛下是要選材,則材從何來?人才也要培養、儲備的!殿下就奏請辦學。”
“辦學要怎麼辦?”章碩邊想邊問,“蘇銘開個渠都要嚷嚷無人可用,學校恐怕不容易開吧?還要錢帛。”
容逸有點欣慰,章碩這是在想事兒了,比起章嶟一開始總是“我要”然後不管不顧那是強了不少。他說:“眼下財稅還是夠用的,辦學要用的人與開渠改稅要用的人是不一樣的,再者,各地本就有官學。也可以允許開私學……”
容逸是有理想的人。他記事的時候本朝已經建立,成長的時代就是這個王朝逐漸強盛的時代。身為一個有抱負的世家公子,他的想法裡“武功”的份量就小“文治”的份量就大。年輕時他就是名士中的領袖,儒生中的典範,“興建學校”、“教化”是刻在骨子裡的理想。他的運氣在中途又稍稍打了個折扣,章嶟沒把他放到政事堂,他的心卻沒有變。
他說給章碩的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的呢?趙司翰已經在動手了,他要想做出點什麼來,就要另辟奚徑了。
兩相疊加,這簡直完美。配合一個太子的處置,又是雙贏。
章碩卻比較謹慎,問道:“這樣,可行麼?會有人支持嗎?會有誰反對呢?”
容逸中懇地說:“殿下擔心蘇銘阻撓預算?他是士人啊!士人怎麼會拒絕辦學?”
章碩道:“不錯。”
容逸想了一下,又說:“殿下如果還是擔心,不妨可以提一筆女學。”
“嗯?”
容逸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兒珍珍,又對章嶟接下來信心不足,他就要為自己、為女兒也留條後路,窄是窄了點,好歹算條路。他說:“這樣公孫至少不會反對,她在雍邑的時候也是興辦學校的。官學學生的選拔,也是不拘一格。女學不必太刻意,隻要不阻攔就好,提一句‘士女’就得啦。”
他又教章碩,凡事,隻要不是必然對上的仇家,那還是儘量弄些比較可靠的盟友以及不太會反對自己的路人比較好。不要把人人都搞成仇家,要兼顧彆人的利益,自己吃肉至少要給人喝上湯。這樣才好辦事。
他的苦心沒有白費,章碩又問了一些問題之後表示了讚同,然後試著說:“詹事草擬吧,這是詹事的主意,我不能掠人之美、奪人之功。”
容逸道:“我為殿下起草。”
~~~~~~~~~~~~~~
其實容逸是多慮了,他不提女學公孫佳也不會反對他的建議,廣開學校是件好事兒。不得不說,公孫佳雖然總說餘盛蠢,但是餘盛給她描繪的“盛世”,多少在她的心底留了痕跡。
此時她還不知道容逸的打算,卻與容逸想到了一起——她要把女學、女官給收拾起來了。她召來了單宇,讓她:“擬份單子,我要請客。”
單宇問道:“要什麼樣的單子,您請什麼客呢?”
公孫佳道:“要有男有女,要是官員。”在她的座上,讓人看到女官。
單宇想了一下,說:“隻怕有些人來吃了您的飯,還不如一條狗有良心。官職就那麼多,同鄉同僚還能打破頭。要擠占名額,那‘女人’這兩個字就是最好的理由,既排擠了對手、又有維護禮法的名聲,他們何樂而不為?”
公孫佳道:“你隻管寫單子!誰要與他們理論?我又不會吵架。”
單宇不追問公孫佳要怎麼做,卻又彙報說:“陛下又有了個新寵,您猜是個什麼來曆?”
“嗯,聰明的,還是笨的?”
“有人終於聰明起來了。”
“是哪位打扮了美人兒討陛下歡心啦?”
單宇笑道:“不愧是您!淑妃。哎喲,早乾嘛去了?”
“住哪兒?”
“就在淑妃宮旁邊兒,淑妃從掖庭裡選了四個,都是美人兒。我總覺得她們的身上多少有點兒淑妃的影子,我是說,當年淑妃的影子。”
公孫佳道:“那就更好辦了!你代我擬個奏本,內廷人多了,要擴充護衛,再加一百女兵。”
單宇笑道:“好。”
此後,公孫佳這裡就白天看女兒上學,晚上自己請客,日子過得逍遙得緊。章嶟那裡卻是忙得昏天黑地,趙司翰辦事穩妥,章嶟仍是嫌慢天天催著。可召天下士子,這事兒本身就是個大工程,最遠的跑一個月還跑不到,他沒辦法急。
於是天天逼勒著蘇銘,蘇銘那兒目今還是沒有鋪開。章嶟於是想出了個招——修路的事不用蘇銘管了,他另選了一批人去監工。這些人也不是外人,是從梁平手下抽調的。章嶟信任梁平,也想重用他。現在仗是沒得打了,便派了梁平去監督工程。
章嶟想得也很好,北方的交通網是公孫佳主持修建的,她是從軍政的角度出發的,則梁平也是個武將,有何不可?
這道旨意在政事堂被江平章給攔了下來,真實的想法是:梁平都不識字,他怎麼統籌?說出來的理由是:公孫佳、元錚都在京城,守邊還是要靠梁平的。
章嶟權衡再三,沒動梁平,卻從梁平手下抽調了人來。江平章攔了個寂寞。
章嶟這抽調軍中將校監工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從年初到年末,進度肉眼可見地得到了提升。公孫佳也隻能隨他去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攔了章嶟許多次,再攔下去,但凡章嶟不是頭豬,都會覺得不對味兒了。
公孫佳能做的是與章嶟商議一下——減一點正在大興工程的地方的賦稅,將修路的徭役也給折算一下。
章嶟想到鹽稅一旦改完,收就會增加,他同意了。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公孫佳依舊是過著她樸素的享樂生活,表麵看起來這幾天是自從她當家以來最愜意的時候。實際上自從章嶟批了趙司翰奏本以來的這兩年裡,她暗中做了不少事。譬如給妹妹掛了個蔭職,讓她也成為朝廷命官的一員。再譬如將學滿結業的淩峰姐妹幾人正式安排進戶部裡當差。並且配合容逸,又在雍邑、京城各辦了一所女學。
下一步,是該與趙司翰通個氣,讓女官也可以通過遴選了。可如果想要妹妹不受阻攔地繼承公孫家,並且可以安全地傳續下去不被人吃絕戶,她就必須做下去,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設法修改律法!或者,把“經”給改了。
但是公孫佳卻還沒有找到契機。
這很難,一直以來她都是在默默地做,做的時候也是靠的拳頭,她自己是靠的太-祖的拳頭,後來其他人是靠她的拳頭。若是辯論,現有的理論體係下幾乎是辯不贏的,隻能通過“事實”。
可是“事實”太難出現了。
公孫佳也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