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看到災情的時候就開始思考要怎麼做,官府肯定不能袖手旁觀、隻會收稅、減稅,官府應該做得更多!但是她沒有管理地方庶務的時間,在這方麵甚至不如餘盛更有經驗,她隻有一個念頭:規模經營總比小農單打獨鬥要強。
她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餘盛的做法,餘盛這貨也不會吹自己的政績,他上頭有個小姨媽給他什麼都安排好了,隻要報點結果,自有小姨媽保駕護航給他加官晉爵。這敗家玩藝兒開始給朝廷寫總結的時候,寫得相當的敷衍,字數又少、又沒文采,除了政績是實的、哭窮說這幾年收成不如之前是真的,彆的都是浮皮潦草!
幸虧公孫佳怕這倒黴孩子寫東西不上心,萬一寫點什麼不該寫的奇談怪亂不好收拾,認真給看了一遍,從字縫裡摳出點意思來,再寫信下了指令:把你怎麼做的給我寫一萬字交過來!
看完了餘盛乾巴巴的一萬字,公孫佳的想法終於徹底成形了。捏成一團,永遠是對抗風險的最優方案!本來,官府就會有一定程度的組織生產、救災的活動,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每年冬天挖渠,以及每年頒布發皇曆告訴農民節氣天時。不過在太平年景官府想讓所有人種田都聽話集中起來,也是不可能。現在情況特殊,倒是可以施行了。
趙錦對實際庶務也是不太理解的,不過道理還是懂的,當下說:“這個倒好。他們手忙腳亂的,大家大族還有個話事人領頭,小門小戶,哎喲,本來牛都沒有的,遇了事都忙,誰肯借呢?”
公孫佳道:“官府有耕牛、馱馬、犁鏵,租借!當然啦,還要擬些細則,餘盛,等他們來了,你牽頭做這個!”
餘盛將胸脯一挺:“得令!”跟要打仗似的。
單良道:“小郎君且慢開心,這裡麵要做的事還很多哩!調動匠作,還要有足夠的賬房,租借怎麼租,損壞怎麼賠,定額是多少,這些雍邑是一個路數,彆的地方未免合適喲~”
餘盛道:“您放心,我明白的,雍邑比彆的地方條件好資源多。彆的地方還有些地頭蛇之類的,等著天災收窮苦人的田、買人家的兒女當奴婢。遇到過,見得多了,放心!”他可是有經驗的!
單良笑道:“倒忘了小郎君已經長大,是個老手啦。”
“嘿嘿。”
公孫佳道:“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來說下一件……”
元錚道:“京中如何?雍邑也有點傳言,倒是壓得住。陛下還靠得住嗎?可有人想趁亂而動?”
公孫佳道:“眼下還好,陛下也穩住了,上皇那裡有大哥派兵看守,想來沒關係的。京城,宗室多呀……彆人不敢明著說,他們姓章的怎麼會不多想?小姨父還想把宗室聚起來考個試,選點能用的找點事做,免得他們無事串連。我想,給點甜頭,分點好處,也能讓他們彆砸自己家的鍋!”
單良道:“那就對了,人心就是這樣了。就一個災情,彆的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公孫佳道:“先在北方試行,咱們試行個兩年要是有效,就推行到南方去。不過,我尋思著,這天災再有兩年還能不停?應該也不用。”
單良嚴肅地說:“君侯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要做長久不好的打算!要做人人怨恨陛下、遷怒於您的打算!您以前都是做最壞打算的!上皇就是您推下去的,接著就是各種災變。您怎麼能這麼不當一回事?”
公孫佳道:“要是做最壞的打算,我就不能管南方也不能管京城了。到時候還要以雍邑為基,與京城朝廷為敵啊!他們要是撐不住,行廢立或者內禪,你看看我這腦袋是不是正正好的一個祭品?”
單良道:“您想到了就好,有應對之策嗎?”
公孫佳將手一攤:“隻要咱們這兒豐收,那就不是我的錯,先把這個乾好吧。”
單良搖頭道:“不行!得想得更深,更狠!”
公孫佳輕歎一聲:“請陛下幸雍,我還是不信這破天就這麼跟我作對!怎麼能隨便舍棄陛下呢?實在不行,就請他立嗣,再內禪一次。反正不能把他愁死。”王濟堂說的舍棄,她現在還舍不下。
單良道:“也好。”
就在“也好”之後的第二天,京城快馬傳來了一道旨意——罪己詔。
章碩打起精神之後也確實有擔當。一般而言,如果有什麼天災之類眼看熬不過去了,找個丞相辭職也是慣常的操作,章碩卻沒有這麼乾。
“嘿!他倒是想讓誰請辭呢?”單良的毒舌依然在,“政事堂他哪個都開罪不起,還指望你們收拾局麵呢。就隻有自己來了!”
公孫佳捧著罪己詔的抄本,輕聲說:“陛下是個好孩子,他儘力了。既然他儘力了,咱們也就不能懈怠,該打起精神來乾活啦。”
趙錦道:“陛下,必須熬過去,他必須成器!”
公孫佳笑道:“你也這麼看?”
趙錦道:“他熬不過去於您有損,您不能倒!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這兒了。”
公孫佳緩緩地點了點頭。
章碩下了罪己詔,多少安撫了一些人心。章碩本人實在是沒什麼缺點了,除了得位這一點,但這個不能認、不能說,寫詔書的肯定是容逸,這文筆也是很絕的,切入點也很絕。詔書中細數章碩兢兢業業、從不瞎折騰的等等事跡,這些事跡每一樣都能與章嶟當年的瞎鬨形成對比。然後筆峰一轉問上天:是我章家哪裡得罪你了嗎?如果有罪,請降罪於我,彆再折磨百姓了。如果我不合格,“國人”可以廢黜我,另選賢能。
把章碩與整個章家捆到了一起。
章家攏共四個皇帝,前倆那是板上釘釘的明君啊,你這可憐樣又真沒乾啥缺德事。那就是你爹太缺德了!你可真是個倒黴孩子啊!“國人”也是個典故,還是古早時期的說法,指的是居住在國城之內的人,六鄉之民。他們是有趕走國君的傳統的。
容逸一支筆左糊右糊,灰都抹章嶟臉上了,章碩算是勉強被摘了出來。請上皇滾蛋的公孫佳等人也被摘了出來,這也可勉強算是傳統。借這個機會,容逸把己方給洗白了,沒這個機會,他還不好說話呢,那不是欲蓋彌彰嗎?
公孫佳道:“哎喲,這詞兒不太妙啊,要是再來個‘國人’要驅逐我們呢?”
單良沒好氣地說:“那就趕緊乾活!哎喲,還是得我來!”一看單宇還得跟公孫佳開會討論官員任命的事兒,他說,“那就阿謙吧,來,你跟我來,給我搭把手。”
蘇謙對做官不感興趣,她是陪著母親的,不明白為什麼要叫她:“單翁,何事?”
“琢磨琢磨怎麼編點謠言。京城的望族,你熟,他們的習慣你再給我說說。”
蘇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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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邑百官還以為章碩的這道罪己詔是與公孫佳商量好的,否則何以公孫佳要安排在三日後再開會?一定是等著這個,好來套組合拳的!大家信心大增。
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這罪己詔公孫佳事先是不知道的,她雖然善於總結教訓和反省,跟長輩認錯的速度也是一流的。但是,這事兒她又不覺得自己錯了,憑啥認?這罪己詔就不是她會想出來的轍,不合她的性子。
這可真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待百官齊聚,公孫佳拿出方案,於百官而言倒不難接受。雍邑本是為了軍備而設,有管製的傳統,不過是以前用在軍事上,現在有災變,統一管一管也不算出格。
公孫佳對他們還有一點要求:“彆都太鋪張,有人餓肚子,彆當著人的麵兒吃東西還吧唧嘴!饞一個人,這個人頂多肚子裡罵兩句,要是有一萬個人吃不上飯,你當著他們麵吃酒,他們能把你給吃了!記住了!共體時艱!不隻是為了悲憫彆人,是為了保自己的命!”
話說得夠直白了,她就這個性子,從來說得直白,但是利害都給擺清楚,雍邑的人也都服她這一點。話有時候是刺耳,但是實在,不聽,總有吃虧的時候。所以還是聽吧。
公孫佳自己也做出榜樣來,她本來就不愛頂一身的珠寶,吃的也不多,從她開始,減膳、不穿繡服、不飲酒,仆從的裝束也都簡單起來。各家各府也都有樣學樣,一時很有點奮發向上的味道了。
又召集地方官員,讓餘盛總攬,將官府負責組織生產之類的事情推廣開來,一切都步上了正軌。
這一年也不知道是罪己詔起了作用還是老天爺生氣生夠了,居然沒有大災,隻是小範圍的一場鼠疫,以及秋收時下了一場範圍不大的雨——都應付過了。
南方情況稍差一點,夏季洪水在霍雲蔚的努力之下沒造成太大的損失,但是多崩了兩座山。所謂“沒造成太大損失”的原因,乃是霍雲蔚把頭一年被淹沒的地方直接放棄做了泄洪區,保證了下遊的安全。隻是又多了一地災民兩年受災,需要異地安置。馬上又秋冬季了,霍雲蔚在忙的就是這件事。
自章碩起,所有人都稍鬆了一口氣。延安郡王也將複習了幾個月的宗室子弟們召集了起來,奉章碩的旨意從中選撥了二十名平頭正臉的宗室子弟,各委官職。辦成這件事後,延安郡王功成身退,他也請求休致了。
公孫佳接到公文有點不放心,她知道這位小姨父家裡兩口子都不是什麼安靜人,索性趁著今年緩了一口氣,秋收之後回了京城,當麵勸延安郡王:“悠著點兒,彆奢侈太過了。”
延安郡王道:“我是那沒眼色的人嗎?陛下都提倡節儉了,我怎麼能給他拆台呢?他呀,不容易哦!”
公孫佳也無力再管更多了,道:“隻盼明年也是這樣好。”
延安郡王大大咧咧地說:“倒黴也倒黴得夠了,也該好了!我說,你是不是得想想正事了?”
公孫佳道:“什麼正事?”
“本來不該我說的,我是聽你阿姨和你娘姐兒倆嘀咕,妹妹也大了,是不是得找個女婿了?早點找個女婿,早點給你生個孫子!這才是你們家的大事兒!哎喲,我們都快替你急死了!”
公孫佳:“哈?”妹妹也長大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