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裡,常安公主仍然是閉門不出,他的心裡更加憂愁了。延福公主近來忙上忙下,她總要給自己找點什麼事情做才能緩解內心的焦慮。
鐘源道:“你彆忙啦,沒事兒的。”
延福公主訕訕地停下了親自監督給他拿衣服的動作,說:“我又沒彆的事兒做。你……這是……有煩心的事兒?”
鐘源坐了下來,慢慢地道:“你我老夫老妻,不必這樣,咱們還與以前一樣。”說完自己也怔住了,他看得出來,延福公主心裡是很不安的。前朝公主,何等尷尬的一個身份?又要倚仗著丈夫。不說是君臣易位吧,也是上下顛倒了過來。
“我自己又何嘗……”鐘源若有所思,拍拍身旁的位子說,“你來,咱們說說話。從京城變亂到現在,咱們就沒能好好聊一聊啦。”
延福公主不明就裡,帶著些許忐忑坐了下來。鐘源慢慢地說:“其實我也是很不安的。唉,我自己個兒的許多事兒還在忙碌,回到家裡又要操心阿娘,操心整個家,沒有好好與你說說話,實在是對你不住。”
“你這是什麼話?”
“我都懂的,我如今也是與你一樣的心情。我想領兵南下的,你聽我說——咱們現在有的是個空架子,也不是全空,可是如果現在不有所表現,那就真的空啦!藥王對你我都很好,是咱們自己心裡發虛,對不對?”
延福公主怔怔地坐著,說:“是啊。明天在哪裡呢?不,你不一樣的!你有兵有權,還有太後……”
鐘源道:“都差不多。總得抓住點兒什麼,做出點什麼,不想渾渾噩噩的做個無用之人,對不對?不是自己雙手得來的,都是虛的。”
“是。”
“其實呢,我說得再多,不如告訴你,咱們現在並沒有危險。”
“那你又在擔心什麼呢?”
鐘源道:“我想領兵出征啊!”他說了自己的擔憂,他現在還算是賀州派的領袖。然而,一個領袖,他不做出點什麼貢獻來,又憑什麼當領袖?他是樞密使,一個不能打仗的樞密使,又算什麼武將呢?手上沒點硬貨,憑什麼立足?憑他是公孫佳的表哥?
延福公主很難過,說:“她不讓嗎?應該也是為了你好、擔心你吧。”
鐘源道:“彆哭,啊,是我想要的有點多。咱們說點高興的,藥王很重視阿黎,對他比對丁家的侄兒們還要親近些,眼見是安排走普賢奴一樣的路。普賢奴你也知道的,傻人有傻福,那個孩子是很用心的。”
延福公主用手掌輕輕抹去淚珠:“我知道,她是個有心的人,我沒怨她。小姑母家的阿明入斂時我就知道了,我沒怨過她,恨也是恨五郎那個畜牲!”章明入斂的時候,公孫佳給他陪葬了一套冠冕,章明的尺寸,帝王之服。沒穿上,因為章明沒有登基。尺寸準備好了,可見公孫佳是有誠意的。
“造化弄人,”鐘源說,“她呀,就是對我們有點太好了。稍稍不那麼心疼我就好了。”
延福公主且哭且笑:“罷了罷了,就等阿黎和阿羽給咱們爭點光彩,不好麼?”
鐘源道:“他們還太年輕啊!我這樣,又算什麼呢?一輩子沒當過年。再說……”
“怎麼?你還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嗎?”
鐘源也落下淚來,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不能指望兒子爭氣呀!我要混日子了,你們怎麼辦呢?一個家,頂好是一代一代都有個頂梁柱。”
延福公主哭了一陣兒,覺得與丈夫的心意從未如此貼近過,她破涕為笑:“瞧你,老了居然多愁頭善感了起來!我都能堅持過來,你還怕什麼?想領兵,就說!想做什麼,就做!普天之下,你要是再不敢跟她說心裡話,還有誰配呢?”
鐘源道:“阿娘想回賀州,我定要為她拿下賀州,萬一我死在……”
“呸呸呸!”延福公主說,“想點兒好的!你想領兵,就去!家裡有我呢!”
鐘源握住了延福公主的手說:“對你不住。”
“這難道不是我的家?既是我的家,我做什麼,要你管麼?”延福公主說。
“我會再與她好好談一談的,縱然舊京大營不由我坐陣,我也要謀一席之地。隻是要辛苦你了,我走之後家裡你多費心。”
“自從我嫁與你,你就沒給我丟過臉!”延福公主說,“咱們倆,是一家人,對吧?”
鐘源笑笑:“當然,我要離開,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孩子們已經不小了,可他們經曆得還是太少,並不明白阿娘的心,或許也沒有那麼明白咱們家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了。”
鐘源道:“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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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源與妻子談過之後,心裡輕鬆了許多,趕去忙他的那一攤子事兒去了,延福公主卻上了心。婆婆兼娘家姑母常安公主她是請不動的,但是婆家姑母兼娘家嬸母鐘英娥還是可以聊一聊的。
鐘英娥兒子沒了,還有一個親生的女兒章晴,章晴與丈夫李嶽是早年就在雍邑定居的人,地麵熟悉,二人奉養鐘英娥頗為儘心。鐘秀娥住在宮裡,身份一變而為太後,尊貴是尊貴了,也常常覺得無聊,她心疼妹妹,就常把鐘英娥接到宮裡來,姐倆一處居住、說話。鐘英娥的日子也還算自在,在宮裡更是能夠說得上話。
鐘英娥心裡第一位的是女兒女婿外孫,然後就是娘家人了。她是宮中常客,與鐘秀娥兩個人閒著沒事兒就聊一聊各自的女兒女婿,公孫家人口向來簡單,公孫佳得閒就要帶著老婆孩子與鐘秀娥一同吃個飯,鐘英娥自然也是在座的。
延福公主找上了她,鐘英娥也願意為自己的娘家侄子出點力。這一天,鐘英娥與鐘秀娥聊了一陣兒“那個狐狸精不像個正經人,得跟藥王說一說,把他從妹妹身邊調遠一點,姑娘家容易吃虧”之類的話題。鐘英娥摸清了規律,就在姐姐這兒不走,果不其然,不多會兒公孫佳就與元錚、妹妹一同過來鐘秀娥的宮裡了。
鐘秀娥辛苦一生,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笑著打趣:“一個來還不夠,帶著一家子過來我這裡蹭飯來了!”
公孫佳道:“不是吧?討口吃的都嫌棄?是親娘嗎?”
娘兒倆倒是毫無芥蒂的。在鐘秀娥這裡,什麼“宮規”都是無效的,還是一家人熱熱鬨鬨地圍坐著,丈母娘看女婿也是非常的心疼。鐘秀娥說:“小元又瘦了啊!你怎麼老是支使他啊?好好養一養呐!”公孫佳道:“他還有更累的事兒要做呢!”
公孫佳與元錚之間這些日子也有點兒小脾氣。趙、容二人奉了公孫佳的旨,加個謝普,儘心儘力要寫好一個“皇室典範”,其中的內容不是故意針對元錚的。不過元錚的身份擺在那裡,不是針對,也是針對了。元錚也聽到一點風聲,對這幾個個王八蛋很不滿!
什麼玩藝兒?老子在府裡當尼姑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裝大瓣蒜呢!現在就開始指手畫腳了?元錚對他們極度地鄙視!
公孫佳在中間和著稀泥,還有一個妹妹,也是拚命地糊,一麵對元錚說:阿娘可維護你了,她說你跟彆人不一樣!一麵又對趙司翰和容逸說:你們對我爹客氣一點啊,我又不是死人!還得跟親娘說:你彆讓人欺負我爹啊!我爹多好啊!
然後這傻孩子就被爹娘一起給懟了!一個說,你帶個狐狸精也有臉說我?你瞧瞧我養的是什麼人?我養出你爹來!你就養個狐狸精?另一個說,還用你說?我當然是特彆的!我跟你娘跟前呆的日子比你年紀都長!管好你自己!
妹妹可太生氣了,合著你們倆就故意整我的唄!
然後容逸和趙司翰還得跟她說:我們對你爹很客氣啦,你娘又不讓我們不客氣!還有啊,您這智商有點不太夠用啊!好不好進修一下的?以後天下就指望著您啦!您太傻了可不行!要不要給您補補課?
妹妹被激怒了,跟容珍珍好好告了容逸一狀:你爹的嘴也太缺德了!
她見外婆的時候臉都黑黑的。
鐘秀娥還是習慣性地關心女婿,意思意思地給外孫女塞了個肘子,就問:“小元怎麼啦?”
公孫佳道:“他得南下呢。”
鐘英娥問道:“怎麼還要他忙?沒有彆人了嗎?阿源呢?他乾嘛了?以前都幫著乾活兒的,現在怎麼倒躲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