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了奴籍, 有了自己的大宅子, 還有了一見傾心的人,季聽以為自己總算是熬出頭了, 卻沒想續斷自打那日從她房裡出來後, 突然冷淡了不少, 且往家中添了不少丫鬟護院, 說是要照顧她的起居保護她的安全。
季聽心裡發慌, 麵上卻是調笑:“有你在,還要他們做什麼?”
“……我也有事要做,恐怕以後不能常來, 還是多些人伺候你的好。”續斷不敢看她的眼睛。
季聽頓了一下, 勉強維持笑意:“先前見你整日裡陪著我,還以為你不甚繁忙,沒想到是我疏忽了。”
“我給你留了幾箱金銀, 怕引來外人覬覦, 便都存在了銀莊裡,你每個月定時去取, 那些銀錢足夠你用一輩子了。”續斷說話時, 眼眸中隻有她。
季聽指尖微顫:“你考慮這麼遠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呢。”
續斷不語。季聽怔了一下,小心的看著他:“是出了什麼事嗎?”
“……無事,天色不早了, 我要走了……你不必相送。”續斷說完, 狠心不去看她倉皇的眼睛, 轉身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季聽往前追了一步。
續斷腳下一頓,接著毫不遲疑的走了。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半晌才反應過來,拎起裙角朝外頭追去,卻在跑出大門後看著空無一人的大街,徹底迷茫了。之前不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麼了?
投胎後的季聽沒有以前的記憶,隻是一個純粹的剛滿十七的小姑娘,再小的事到了她身上,都如同天要塌下來了一般。她孤獨的站在門前清街上,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隱去身形的續斷麵無表情的站在角落,看著季聽蓄著淚的眼睛心如火燎,卻生生忍住了想去抱住她的衝動。商陸站在續斷身側看著他的臉,看著他和師父的轉世生出這般情愫,一時間也是複雜的狠。
季聽在門外站了多久,續斷和商陸就守在門口多久,直到季聽一臉失落的回到宅子裡,這兩個人才現身。
“我不會再來見她。”續斷淡漠開口,像是在跟商陸說話,更像在警告自己。
商陸抿了抿唇:“你我到底還未飛升,紅繩對你並非全無作用,現在知錯就改,相信師父日後也能理解。”
續斷冷淡的看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商陸獨自一人站在門口許久,緩緩歎了聲氣後給宅子下了結界,避免有不長眼的妖邪惹事。
這日起續斷便說到做到,再沒有去見過季聽,隻是如以前一樣,守在天地鏡前看她。鏡中的季聽整日愁眉不展,胃口也不大好,每次看到她隻吃一點就放下筷子,續斷便想衝過去盯著她吃飯。
可是他不敢。
師父這一世隻剩下短短幾十年,若他為了這幾十年的歡愉,徹底得罪了師父,那日後成千上萬年的時光裡,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續斷定定的看著鏡中人,麵上幾乎沒什麼表情,隻有看到季聽落淚時,才會出現痛苦的神色。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商陸,終於忍不住把天地鏡奪走了,麵對續斷冷冷的眼神,鼓起勇氣道:“你這麼看下去,隻會更加痛苦。”
“還給我。”續斷死死盯著他。
商陸頓了一下:“我不會給你的,續斷,你如今也不小了,該知道及時止損……”
一句話未說完,續斷便一拳打了過來,商陸整個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後不可置信的看向續斷:“你……”
“若不是因為你當初不顧勸阻闖魔界,師父也不會淪落到投胎的地步,我又何至於受這種苦楚,都是因為你!”續斷說著,額間戾氣泛著青幽的光。
商陸眼眶微紅:“是,都是怪我,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我隻求你彆再越陷越深!”他說罷,手上凝出一團陽火,直接將天地鏡燒毀了。
“商陸!”續斷的理智徹底崩了,喚出續聽劍朝商陸刺去。
商陸無怨無念的閉上眼睛,等著接受他所有的怒火,然而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兵刃相接的聲響,他怔了一下睜開眼睛,隻見墮仙用兵器幫他擋了一下。
“續斷,你瘋了嗎?對自己親弟弟也下手?!”墮仙動了怒氣。
續斷卻仿佛什麼都聽不到一樣,麵無表情的朝墮仙刺去,墮仙氣惱的反擊,卻在交了兩次手後暗暗心驚。旁人被心魔控製,都是靈氣紊亂,怎麼續斷卻仿佛靈力暴漲,修為也仿佛高出許多。
商陸原本還在愣神,在意識到墮仙應付續斷也有些吃力後,急忙起身幫忙,一邊攔著續斷,一邊著急道:“續斷,你冷靜點,不能對墮仙師父動手!”
“他已經被心魔控製,商陸,幫我抓住他!”
商陸愣了一下,忙應一聲去抓他,在經過三日的打鬥後,續斷終於跪倒在地,吐了一口濁血後昏過去了。
商陸忙抱住他,無助的看向墮仙:“墮仙師父,我們該怎麼辦?”
“心魔隻能他自己動手除去,旁人幫不了他,現在的他顯然不會安心閉關,我且幫他壓製住,待季聽回來再讓他去閉關。”墮仙皺眉道。
商陸點了點頭,半晌遲疑的問:“墮仙師父,為何續斷被心魔控製,反而靈力大增,難道不該孱弱嗎?”
“我哪知道,他自小便跟旁人不同,就連續聽劍那種凶器都認他做主人,好像他就該是天生魔道中人一般。”墮仙還在生續斷的氣,說出的話也不好聽。
商陸沉默一瞬,撐起續斷離開了。
這一日之後,續斷再醒來時,不再去尋新的天地鏡,而是時常坐在雲端發呆,原本就沉默的人更加寡言了。
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一年。
當續斷又一次到雲端上坐下時,突然感覺手腕上的紅繩有些不對,他怔愣的舉起右手,清楚的看到紅繩細了許多。
為什麼會突然變細?
續斷心中隱隱不安,最終還是去找了墮仙。
墮仙斜著眼睛看他一眼:“還能為什麼,凡人大多數都有姻緣線,季聽投胎之後自然也是有的,定是她和這一世的有緣人相遇了,才會讓你手上這根變細,等到她成親時,你這根便會徹底斷了。”
“……有緣人?”續斷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墮仙的話。
墮仙看不得他這副傻樣子,當即不耐煩了:“就是她這輩子的相公,懂了嗎?人家要遇到……不對,人家已經遇到自己真正會喜歡的人了,你就靠邊站吧。”
續斷麵色發白,耳朵裡轟鳴一片,仿佛什麼都聽不到了。無視了墮仙的大呼小叫,他如遊魂一般往外飄去,等到回過神時,已經到了凡間。
……都來凡間了,便去看她一眼吧,就偷偷的看上一眼,不會出現在她麵前叨擾,隻是遠遠的看上一眼。
續斷心口疼得無法呼吸,緩了許久之後才朝當初買下的宅子走去。
日頭漸漸升了上來,昨夜又夢見一堆往事的季聽終於醒來,想到夢裡出現的那人,沉默許久後起身到銅鏡前坐下。鏡中的自己依然年輕貌美,鮮嫩得如剛摘下來的櫻桃,也不知續斷在走了之後,偶爾可會想她。
不知不覺中,他竟是已經離開一年了,而自己在這一年裡,也是半點都尋不到他的行蹤。
正當她對著銅鏡失神時,一個丫鬟小步走了進來,對她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聽兒小姐,銀莊送的賀壽禮到了。”
“……放庫房吧。”季聽垂眸。
“是。”
等丫鬟離開,她才再次看向銅鏡裡的自己,許久垂下眼眸。續斷臨走之前給她在銀莊存了一大筆錢,銀莊為此逢年過節便往府上送賀禮,每當季聽要忘記續斷時,都會被無意中提醒,自己如今的生活是從誰那裡得來的。
她原先並不明白續斷為何要走,可某日醒來突然就懂了。
一如他當初所言,他隻是想將她救出去,再給一份體麵的生活,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至於和自己圓房,估計也是見她不肯配合,所以想到的一種安撫手段。
他目的明確行為果斷,在達到目標後能立刻抽身,隻有她跟傻子一樣,忘了續斷最初找她的目的,妄想他對自己生出了無限情分。
當初他在碰自己的時候,是否也是強忍著惡心的?季聽對著鏡子塗上口脂,嘲諷的笑了一下。
續斷隱身進來時,便看到她唇角這點笑容,不知為何心口刺得生疼。她瘦了些,似乎也長開了些,以往不愛的胭脂水粉,此刻也塗在了臉上,襯得一張臉更加明豔,叫人無法挪開眼睛。
女為悅己者容,她如今這樣精心打扮,可是為了哪個男人?
“聽兒小姐,張公子來了。”一個丫鬟笑著走了進來。
張公子?續斷心口一窒,明白這就是墮仙口中那個,師父今生的有緣人。
鏡中季聽頓了一下,淺淺一笑道:“告訴他再等一會兒,我這便出去了。”
“奴婢知道小姐不願人催,已經跟張公子說過了,張公子沒有絲毫不滿,正在外頭等著小姐呢,”丫鬟笑意盈盈,“這般願意等人的好公子已經不多了,小姐當真是有福氣。”
續斷不悅的看了丫鬟一眼。
師父是上神,乃天地祥瑞的化身,自然是有福氣的,且願意等她的人如何不多?他自記事起便時常等著師父,幾十年幾百年都等過,那個姓張的隻等片刻便是好人了?
續斷有千萬句話想說,可偏偏隻能憋在心裡,半點都不敢透露。
季聽笑了一聲:“張欽才來家中幾次,你們個個倒是會為他說話了。”
“奴婢哪是為張公子說話,分明是替小姐開心,張公子貌若潘安家世又好,又潔身自好連個通房都沒有,小姐若是嫁給了他,一定是順遂一生,”丫鬟說完頓了一下,看著季聽這張臉感慨,“不過話說回來,就小姐這樣好的容貌,嫁給誰都會被捧在手心裡的。”
季聽看著銅鏡中更加明豔的自己,不在意的笑了笑。她的身世當初被續斷做了手腳,抹去了青樓那段時光,仿佛一直都是正經人家一般,所以才能正常議親。
她當初以為續斷這麼做,是為了有朝一日迎她入門,後來等有媒婆上門說媒時才想明白,他哪是為了迎她入門,分明是想給她一個正經身份,要她早日嫁人不再拖累他而已。
她是吃過苦受過罪的人,要比同齡的女子更加世故、也更加通透些,不會做死纏爛打的怨婦,也不想就這麼磋磨,叫他平白愧疚,他既然想讓她如普通女子一般嫁人生子,那她便這麼做。
這位張欽張公子,便是她最後尋到的人。
季聽往臉上擦了點胭脂,一張臉更加嬌豔:“彆胡說了,我這邊已經收拾好了,你去告訴張公子一聲,說我這就過去。”
“是。”丫鬟立刻走了。
季聽整理一下身上的衣物,一邊起身往後退,一邊盯著鏡中的自己,想看看哪還有不妥的地方沒有。續斷就安靜的站在她旁邊,看著她為一個男人這般細致的模樣,心口仿佛被撕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季聽看著鏡中自己,不知為何又有些晃神,結果腳下不穩突然仰麵朝地上摔去。她驚呼一聲,嚇得閉上了眼睛,等待著疼痛的到來,然而卻撞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隻一瞬間,她便認出了這是續斷,緊閉的雙眼立刻有淚流出。續斷看著懷中人的眼淚,一時間眼眶也熱了。他不該因為太心急,就直接現身接住她的。
續斷不敢問她為什麼哭,隻能一言不發的把人抱到床上,本想鬆開手便消失的,可剛要起身就被她察覺到了意圖,八爪魚一般纏了上來,一張小臉埋在他的懷裡抽噎。
續斷一動不敢動,隻能這樣抱著她,等她平複些後,才低聲說一句:“我、我今日隻是經過這裡,便想著來看看你,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就先……”
“你又要走了嗎?”季聽淚眼朦朧的放開他,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續斷嘴唇動了動,始終不能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季聽吸了一下鼻子,胡亂用袖子擦了把臉,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丟臉。
明知道他對自己隻有責任沒有情意,也想過再見他定要瀟灑些,縱然他不會後悔離開自己,也要讓他不敢小瞧她,覺得她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之前想的好好的,怎麼一到見麵,就突然什麼都忘了呢。
她故作冷漠的找補:“既然要走,那便趕緊走吧,我還有客要見,就不留你了。”
此刻的她哭得眼角滿是淚花,鼻尖也是紅紅的,先前塗的胭脂水粉也變得一塌糊塗,不僅半點氣勢也沒有,還看起來十分可憐。續斷的眼睛如黏在了她臉上一般,半點都舍不得挪開。
季聽被他這樣看著,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當初就是因為他總這樣看著她,她才誤以為他是喜歡她的,結果到最後卻是自己空歡喜一場,這次說什麼也不上當了。
“你趕緊走吧,若是被我的客人看到了,定然會不高興的。”季聽繃著臉催促。
續斷的雙手瞬間握拳,許久之後才微微平複:“你的客人為什麼要不高興?”
“因為他是我最近正在議親的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再過三個月便要成親了,他如果看到旁的男子出現在我房裡,自然是要不高興的。”季聽冷然開口。
續斷心口一疼,哪怕已經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他難道還喜歡你麼?你這個負心漢!”季聽脫口而出,說完才懊惱自己的失態。
續斷愣了一下,看著她委屈的眼睛突然生出一點希望:“你是不是心裡還有我?”
季聽慌亂一瞬,接著故作冷漠:“我若是心裡還有你,你覺得我會再找彆人?”
“那你為何而哭?”續斷不死心的追問。
季聽強撐著沒露出委屈的神色:“我看到昔日喜歡過的人突然出現,一時想起當初被你拋下時的苦楚,所以想哭了不行嗎?總之我如今已經移情彆戀,你彆多想了。”
續斷眼底的希望瞬間破滅了。也是,師父向來都是寧缺毋濫的性格,若心裡當真還有他,又怎麼會願意跟彆的男子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