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陸硯安咳嗽起來,他一日滴水未進,喉嚨乾渴難耐。
躺了一日,男人終於從榻上起身。
他走到桌邊,伸手倒水,可水壺裡竟然沒有水。
陸硯安想起書案上似乎還有一盞涼茶,便轉身走到書案邊。
裡屋沒什麼光亮,陸硯安卻一眼就看到了書案上放著的那張紙,用鎮紙壓著,上麵的字雖略有些難看,但依舊勉強能分辨。
鎮紙是蘇慢慢選的,她嫌棄之前的太過板正規矩,沒有活力,便挑選了一個透明粉的琉璃鎮紙。
此刻,在那鎮紙的映襯下,白紙之上的字也變得流動起來。
那是用炭筆寫的。
“我去給陸錦澤送皇宮地圖了,我懷疑摘星樓一事是他的計劃,我們都被他騙了。”
陸硯安一把抓起那張紙,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似乎是在確認著什麼。終於,他低低笑了一聲,胸腔內那顆被無形的力量攥緊的心臟緩慢釋放出來,連帶著呼吸之時的疼痛和窒息感都被散去。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外間。
蘇慢慢剛才出去了。
男人迅速走到門邊,還沒推開,門就被從外麵打開了。
小娘子一頭紮進來,直接紮進他的懷裡,然後仰頭看他,神色慌張,“晚星瘋了!”
陸硯安麵色一變,單手攬住她護到身後,晚星正追上來,她手裡攥著匕首,露在外麵的上半張臉不知道為什麼青青紫紫的,甚至右眼紅腫到幾乎睜不開。
“公子?”
晚星迅速將手裡的匕首藏到身後。
“怎麼回事?”男人聲音冷硬。
晚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剛剛正準備殺蘇慢慢,不想抬手之時掃到身邊一株芭蕉葉。那芭蕉葉正靠著牆壁,牆壁的角落裡藏著一個馬蜂窩,很小,也就拳頭那麼大,可它裡麵的馬蜂卻不小。
它們被打擾到了,猛地一下衝出來,將晚星視作殺父仇敵,盯著她猛紮。
幸好晚星是有點功夫底子在的,不然現在已經連另外一隻左眼都睜不開了。
最神奇的是,那些馬蜂不蟄近在咫尺的蘇慢慢,就專門追著她蟄,這讓晚星一度認為,這些馬蜂是蘇慢慢自己養的。
趁著晚星跟蜜蜂搏鬥的時候,蘇慢慢趕緊往回跑。然後一推開門,就撞進了陸硯安懷裡。
她躲在男人身後,攥著他的衣袖。說不害怕是假的,你被一個人拿著匕首追一段路試試?
“我,我隻是……”晚星睜著一隻眼,聲音哽咽,“公子明明知道她……”
“住嘴!”
陸硯安立刻就明白了,他厲聲嗬斥晚星,然後將手裡的紙條遞給她看。
晚星接過,先是用左眼注意到了上麵的狗爬字,然後才艱難的將它們認全。
“這個是……你寫的?”
晚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蘇慢慢。
蘇慢慢點頭,然後恍然大悟,“你不會以為我跟陸錦澤合謀去了,然後氣不過,要殺我吧?”
晚星頓時麵色漲紅。
雖然依照她被蟄得五顏六色的臉,已經看不大出來顏色了,但確實很紅。
她錯怪她了?
“對不起。”晚星扔掉手裡的匕首,然後“撲通”一下對著蘇慢慢跪了下來。
蘇慢慢:!!!她可受不起這大禮!
蘇慢慢趕緊從陸硯安身後出來,把晚星扶起來,“誤會而已,算了。”而且她也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反而是晚星……真的都被蟄的沒有人樣了。
好好的一個山東漂亮小妞,可惜了。
“你趕緊去找醫士看看吧。”
“是……大奶奶。”
平時叫她蘇慢慢,現在叫她大奶奶。
好現實。
晚星撿起地上的匕首,轉身走了。
蘇慢慢看著晚星的背影,突然開口,“晚星對你很好啊。”
男人站在她身後,停頓了一會兒後道:“她一直都是這樣。”
“那你……不喜歡她嗎?她對你這樣好?”
“情愛於我,太過奢侈。”男人話罷,轉身重新走入裡間。
蘇慢慢不知道為什麼,心下一沉,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收斂了起來。她跟在男人身後,注意到書案上被移動的鎮紙。
“你是不是也以為,我叛變了?”這個時候的蘇慢慢才恍然發覺男人不是在為了那買一送一的冰激淩生氣,而是為了那張皇宮地圖。
就因為這樣,所以差點就鬨出人命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因為男女主沒嘴,所以產生的種種狗血無腦強虐劇情嗎?
啊呸,她跟陸硯安才不是什麼男女主呢。
陸硯安走到木架前,擰了一塊帕子遞給蘇慢慢。
蘇慢慢剛才一路跑過來,額頭都是汗。她有點生氣陸硯安對她不信任,因此伸手接過的時候使了一點勁,努力透出“我正在生氣”這個點。
可惜,男人似乎沒有發現。
更加生氣了!
小娘子隨意擦了臉,然後又把帕子遞還給陸硯安。
男人抬手接過,洗淨帕子,掛到木架上,轉身挑亮屋裡的琉璃燈。
小娘子雖然擦了臉,但麵頰之上潮熱的緋紅並未完全褪去。她順手拿起書案上那盞陸硯安還沒來得及喝的茶盞輕抿一口,然後又蹙起眉頭,放了回去。
她不喜歡喝茶。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蘇慢慢繞到陸硯安身邊。
男人正在擦拭自己沾著水的手。
十根手指,蒼白纖細,陸硯安慢條斯理地擦拭,從指尖到指縫,那麼漂亮的一雙手,蘇慢慢下意識也盯著看,然後咽了咽口水。
等一下,她咽什麼口水?
“不是。”陸硯安終於擦乾淨手上的水漬,他一襲素白褻衣,垂著眉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渾身透出一股清寒的矜貴感。那是一種天然的疏離淡漠,天生刻在骨子裡。
若是單論容貌,乍然一看,你會對他心生親近,可實則,你永遠都無法走進他的心。男人將自己藏在一個看不見的屏障裡,封閉了起來。
“你有選擇的權利,不存在叛變。”
“那如果我真走了,你不會傷心?”
男人抿著唇,久久沒有說話。
“你會走嗎?”在蘇慢慢執拗的等待中,陸硯安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也許是四周太安靜,也或者是燈光太昏暗,蘇慢慢覺得自己似乎從這句話裡聽到了一絲委屈。
“我不會。”蘇慢慢給了肯定答案。
陸硯安終於轉身麵對她,他的臉上並沒有蘇慢慢想象中的釋懷笑意,反而透出一股悲傷來,甚至連眉眼間的那顆朱砂痣都似乎在對著她悲鳴。
仿佛他反而希望,蘇慢慢能真的“叛變”。
氣氛太過古怪,壓抑而窒息,這一切都是從陸硯安身上傳遞過來的。
蘇慢慢不喜歡這種氣氛,她偏頭,迅速轉移話題,“我短暫取得了陸錦澤的信任,下一個劇情是什麼?”
.
兩人麵對麵坐在書案邊,趙躍進來奉茶。
陸硯安坐在她對麵,袖子微微拉高,露出那條扭曲似蜈蚣一般的傷口。
“公子,醫士來了。”
晚星的身上被蟄了很多大包,醫士過來給她開藥,正巧陸硯安的胳膊也差不多可以拆線了。
陸硯安微微點頭,讓趙躍將醫士請了進來。
醫士手腳利索的替陸硯安將線拆開。
蘇慢慢多嘴問了一句,“有祛疤的嗎?”
醫士一愣,然後點頭道:“有。”
“不必。”陸硯安卻拒絕了。
蘇慢慢勸道:“還是用一下吧,不然以後哪個女孩子願意牽你的手。”
男人視線上移,落到蘇慢慢臉上。
蘇慢慢陡然想起來,他們兩個人已經牽了無數次手了。
小娘子麵色又燥起來,幸好天熱,沒有人注意到。
她怎麼總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
“是啊,還是用一下吧,這疤痕留著也不美觀。”醫士大哥轉頭看向蘇慢慢,壓低聲音道:“就怕大奶奶嫌棄。”
蘇慢慢沒聽到這醫士偷偷摸摸在說什麼,隻見陸硯安朝她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然後終於鬆口點頭。
醫士留下一瓶祛疤膏藥就走了,叮囑一日一次。
裡屋又隻剩下兩個,蘇慢慢翻看劇情小本,發現下一段大劇情是戶部尚書貪汙案。
作為一名隻愛看情情愛愛,看到劇情直接跳過的瘋狂熱愛感情線戀愛腦讀者,蘇慢慢對於《稱帝》裡大部分劇情都是選擇性跳過的。
因為她實在是對那些政鬥啊,打仗啊什麼的不感興趣。
所以,她隻隱約記得陸錦澤抓住了戶部尚書的什麼把柄,然後將戶部尚書這位大周掌管財政大權的官員拉到了自己身邊。
後期陸錦澤養兵造反,靠的都是戶部尚書這個錢袋子。
因此,對於陸錦澤而言,戶部尚書就是他的外掛之一。
“戶部尚書?不就是朱苗苗她爹?”
蘇慢慢想起那個九百萬的鐲子。
怪不得那麼有錢,原來全部都是貪汙過來的。
“你知道為什麼周謙是帶著銀子去賑災而不是帶著糧食嗎?”男人恢複了平日裡溫和的表情,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一股微澀的茶香彌漫開來。
這玉龍雪山給蘇慢慢的感覺就是陸硯安給她的感覺。
難以親近。
“為什麼?”
蘇慢慢收回自己的視線。
“因為糧庫裡是空的。”
“空的?”
如果蘇慢慢沒有記錯的話,大周會納秋收的稅糧。雖然近幾年大部分地區因為旱災,所以收成不好,但江南富庶之地的糧食可不少,這也就是為什麼周謙能買到糧食運往災區的原因。
“戶部尚書朱陽新私吞倒賣官糧的事,已經很久了。”
原來陸錦澤那些養軍隊的錢,都是朱陽新貪汙來的民脂民膏?
“我曾經讓人去查過這件事,可總是找不到證據。”
明明知道罪魁禍首,卻拿他沒辦法。
陸硯安放下茶盞,杯中茶葉浮沉舒卷,粼粼水波印入他的眼中,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