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陸硯安這個少傅真的隻是一個空頭銜罷了。
還算是惜才的朱陽新忍不住感歎,“這人呐,時也命也,沒辦法。不瞞你說,我曾經也想做個清官的,隻是可惜……人呐,還是不能太相信自己。”
“人心才是藏著這世間所有黑暗的地方,人人都逃不過,不然就是價碼不夠。”
蘇慢慢躲在床底下,聽著朱陽新這番話,忍不住唾棄。
這牌坊話立的真漂亮。
自己自甘墮落,貪圖富貴權勢,卻將一切都推給人性。
還說人人都逃不過,如果不肯就範,那就是價碼不夠。
若是他認為人人都強不過人性中的黑暗麵,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還會出現周謙這樣的人?
那邊,感歎完,朱陽新又欣賞了一番那幅山水圖,然後走到白衣美人身邊。
美人一直都沒有說話,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朱陽新的手從美人掐得極細的腰肢上輕輕略過,感受著這份纖瘦的美感。
“彆怕,我又不吃人。”然後那隻厚實肥嫩的手掌就覆蓋住陸硯安的手。
他原本是想跟美人談談風花雪月,聊聊詩詞歌賦的。
可美人顯然興致缺缺,當然,朱陽新的最終目的也不過是跟美人春宵一刻,之前的詩詞歌賦隻是做這些事情之前的調劑品。
沒有也無妨。
朱陽新來之前調查過,芙蕖乃受了罪的官家女子,這樣的女子自然不比尋常女子,在這些油膩中年看來,就跟剛剛墮落的女大學生一樣有吸引力。
陸硯安緩慢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朱陽新,然後慢條斯理地抽手,給他倒了一碗茶。
朱陽新沉浮官場多年,心中警惕心自然不少。
“你先嘗。”朱陽新道。
陸硯安薄唇輕勾,端起那青玉小茶碗吃了一口,然後遞給朱陽新。
因為要登台表演,所以陸硯安抹了一點唇脂上色。
此刻,那小茶碗之上沾著一點口脂印子。
朱陽新猥瑣一笑,就著那口脂印子,端著那茶碗將茶水喝儘,“美人倒的茶,就是香。”
陸硯安低低笑了一聲,掩下眸中的惡心,似有些不耐煩。
他從繡墩上站起來。
這個時候的朱陽新才發現這位美人尤其的高。
實在是太高了。
按理來說,朱陽新本就生得比普通人矮,現在被一對比,屬於男人的自尊心應該會被打壓到最底下。
可實際上,他最是喜歡高挑美人。
像他這樣的身量,看著那些身高腿長的大美人狗一樣地跪在自己身邊服侍,才是最讓人舒心的。
“跪下來。”朱陽新朝陸硯安道。
美人依舊直直地站在那裡,朱陽新隻到他心口處,兩人大概足足差了有三十公分的距離吧。
真真就是一根秀麗挺拔的竹子和矮胖土豆的模樣。
美人紋絲未動,甚至還站在那裡,用那雙漂亮的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雖然戴著麵具,但朱陽新的臉明顯拉了下來。
他正欲嗬斥外麵的侍從,不想頭腦一陣暈眩。他下意識看向桌上的茶碗,麵色大變,往前走了兩步,可實在是抵不過迷藥的侵蝕,頭一歪,“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陸硯安抬腳踢了踢朱陽新,見人沒有反應,這才朝床底下的蘇慢慢道:“行了,出來吧。”
蘇慢慢從床底下爬出來,渾身骨骼都趴僵硬了。
陸硯安上手去拽朱陽新的外衫,直脫到剩下一件大紅肚兜,才用兩根手指捏著,嫌棄地扯下來。
蘇慢慢看著朱陽新層層覆蓋下來的滿是油膩脂肪的大肚皮,臉上也跟著露出嫌棄之色。
“走。”
“等一下,我看看。”
蘇慢慢手賤的把朱陽新臉上的麵具取了下來,然後看著這張臉發出了感慨。
“好一隻野豬佩奇!”
.
成功拿到朱陽新的貼身紅肚兜,蘇慢慢不想沾手,這一路上都由陸硯安拿著。
現在,兩人就怎麼出去展開了討論。
他們要先去三樓更衣室,將身上的衣裳換下來,然後再變成尊貴的男賓出去。
“剛才陸錦澤想殺我的時候被掉下來的燈籠砸到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先出去再說。”
因為陸硯安超群的記憶力和完美的演技,所以出去的路十分順暢。
依舊是帶著黑布,並坐在轎子裡,他們被送回到一處沒人的巷子裡,不遠處,晨曦之色中,那個賣糖葫蘆的老翁已經不見了。
夜過,白日的京師開始展露屬於自己的繁榮和忙碌。
可誰又能知道,在這片人間煙火之下,隱藏著多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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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澤傷得不輕。
他怎麼也沒想到,突然就從天砸下來一個燈籠壞了他的好事。
男人勉強站立起來,扶著牆,摸索著前進。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似乎是碰到了什麼暗門,身子一斜,就摔了進去。
暗門裡是個房間。
四周氤氳霧氣彌漫,陸錦澤除了那股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外,還嗅到了一股甜膩的女子花香。
他努力仰頭想睜開眼,可因為失血過多,所以視線實在是太模糊了。
恍惚間,他看到麵前走過來一個赤著腳的女子。
水汽之中,女子麵容如打上了一層馬賽克,隻腳踝處那朵鮮豔的紅蓮清晰可見。
陸錦澤趴在地上,再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女子走到陸錦澤身邊,抬手撥開他臉上的麵具,露出那張沾著血跡的俊美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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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拿到朱陽新的大紅肚兜,兩人回到清竹園,剪開,從裡麵取出名單夾層。
蘇慢慢看著陸硯安謄抄名單,撐著下頜詢問,“現在我們怎麼辦?”
朱陽新作為朝中一名元老猛將,他的貪汙案幾乎涉及半個朝廷。在《帝師》之中是陸硯安親自出手將他給料理了,並得罪了半個朝廷。
可現在是在《稱帝》裡,陸硯安裡麵的芯子不止換了,也沒有男主光環了。
如果他貿然拿著這大紅批兜去跟朱陽新硬抗,蘇慢慢能確定,不是陸硯安死,就是陸硯安死。
不止是因為男人沒有主角光環,最重要的是,從認識到現在,蘇慢慢已經能感覺到陸硯安有多倒黴了。
這就是炮灰背景板的宿命啊。
“有一個人可以。”
“誰?”
“於清明。”
蘇慢慢蹙眉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
於清明此人,在《帝師》中是大周兩袖清明的首輔宰相,在《稱帝》中卻因為想插手朱陽新貪汙案,所以被陸錦澤弄死了。
好好的一個首輔苗子,就這樣沒了。
“他現在是什麼官?”
“大理寺卿。”陸硯安道:“他如果都不行的話,這個大周就沒有人能扳倒朱明新了。”
對比起周謙正直中帶著的那股圓滑,於清明是真的兩袖清風,剛正不阿。
於清明得到陸硯安匿名送來的這份名單之後,立刻遣散了家中奴仆,一個不留,然後買了一個棺材就放在自家院子裡,再穿著官袍,直接進宮麵聖。
聖人最近很煩惱,朝廷之中的擺爛大臣們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勇猛起來開始打擊腐敗,從之前的周謙到現在的於清明。
一個接一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往他麵前衝,一副“今日你不答應,我就撞死在你麵前”的決絕。
望著眼前梗著脖子的於清明,這位年老的聖人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年輕時的理想。
想當年,聖人也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年郎。他少年繼位,從先帝手中接過大周江山,也曾盼望著能向太傅傳授他的那般,打造一個清明盛世。
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要當一個好皇帝哪裡有那麼容易。
皇帝站得太高,總會聽不見很多正直的聲音,也總會聽到很多諂媚的聲音。
他需要一一辨彆他們的真假,然後進行分析和裁決。可皇帝也隻是一個人,他雖是九五之尊,但隻有一個腦子,並且滿懷七情六欲。
聖人或許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可他的設定卻是一個平庸且普通的皇帝。
一個普通人,或許能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
可一個皇帝卻很難接受自己是一個普通的皇帝,直到皇帝發現他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之後,皇帝終於開始擺爛了。
既然做什麼都不成功,那不如什麼都不做吧。
皇帝一方麵保持著自己屬於皇帝的高傲,另外一方麵也開始沉迷墮落於美色,並且逐漸的不管朝政。朝政大權由帝王集權開始緩慢向內閣移動,等皇帝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從前的他說一句話還能有點效果,現在的他說一句話要先送到內閣去問問吳首輔,隻有吳首輔同意了,這句話才能廣昭天下。
因此,當他看到麵前這個與他一般深陷於泥潭之中,卻拚儘全力努力往上爬的朝臣之時,確實會被他的赤誠忠心所打動。
可除了被打動,皇帝卻更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怯弱和卑劣。
他的眼眸之中流露出羨慕之色。
羨慕於清明的孤膽和堅不可摧的意誌。
可大周已爛,無力回天,一個於清明能改變什麼?
他雖是皇帝,但又能如何呢?隻能苟延殘喘的活著,勉強維持平衡。
如此,大周氣運或許還能再拖個幾百年吧。
“朕可以讓你去查,可僅僅隻是讓你去查罷了。”
聖人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需要頂著多大的壓力,那是一個內閣的壓力,是半個朝廷的壓力。
可若是沒有這些熱血忠貞的朝臣,他連說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
聖人在吳首輔的溫水煮青蛙和自己的故意放縱之下,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報複,他空望著這滿殿的金碧輝煌,滿屋頂的琉璃瓦,無數的朱門回廊,和那些用漢白玉堆砌起來的台階。
這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年近半百的皇帝在這個牢籠裡孤獨地站立著。
直到周謙跪開了第一道門。
然後是於清明,他用棺材砸開了第二道門。
老皇帝站在那裡,望著這些年輕而生機勃勃的青年們,仿佛看到了大周未來的錦繡山河。
可是他們要麵臨的坎坷和阻力實在是太多了。
一腔孤勇並不能改變這個世界。
黑暗太多,它已經開始吞噬光明。
人心在黑暗之中浮塵,最終也不過被同化而已。
“於清明,你看不清形勢嗎?”
就連聖人都無法改變,隻能聽之任之的局麵,這個剛剛上任的大理寺卿卻一頭紮了進來。
“臣能看清,臣不服!”
於清明跪在地上,脖頸背脊挺得筆直。
“若所有人都做縮頭烏龜,那誰還能站出來呢?如果連一個站出來的人都沒有,那大周就完了!”
“你知道這件事會牽連多少人嗎?”
“臣知道。”於清明一揚手,一份抄寫好的名單就那麼攤開到了地上。
“陛下,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誌,命薄似紙應有不屈之心。”
臣子竟在教訓皇帝。
聖人的心中湧起一股憤怒,可當他看到於清明那雙帶著光的眼眸時,終於還是落下了自己攥著拳頭的手。
是他的懦弱,助長了他人的氣勢。
大周皇帝並非暴戾殘虐之人,反而性格和善。可也正因為這份和善,所以使得他無法承擔起大周國運,繼而擺爛,沉溺於虛無的快樂之中。
“陛下,您該醒醒了!”
一句震天的聲音響徹整個禦書房,聖人的瞳孔被於清明的大嗓門喊得震了震。可他隻清明了一瞬,很快,聖人的雙眸再次被渾濁的暗色所覆蓋。
聖人安逸太久,就如同被關在鐵籠裡麵的困獸,不止是爪牙,連牙齒都被磨平了。
每日被精心喂養,早已忘記了如何回到草原之上進行廝殺。
“你如果想做,那就做吧。”
最終,聖人落下的也就隻有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