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板來信,說她的第一本書賣得很好,已經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經過調查,她的主要群體是廣大深閨女性,尤其是那些較為富貴的官家小姐。
這些官家小姐無法邁出二門,最多坐個轎子出來聽聽戲,或者進廟裡上個香,求個菩薩。
戲文和話本子裡唱得最多的都是千金小姐和窮書生的故事,這也就導致這些小姐們對窮書生產生了無限暢想。
聽說還有窮書生偶然在廟裡遇到了官家小姐,兩人私定終身的事情。
這件事情一出來,一個個追求“自由愛情”的小姐們紛紛進廟,春心萌動的想要來一次偶遇。而那些窮書生們也非常想效仿先輩攀上龍門,從賴皮蛇變成飛天龍。
一時間,京城內的各大廟宇都變成了各家夫人嚴防死守之地。
可堵是堵不住的,這種主流思想一度風靡大半個大周朝,直至蘇慢慢的問世。官家小姐們才終於止住了自己的戀愛腦,開始思考起來婚後生活的昏暗性。
父母、姐妹、親戚都勸不住,卻在看到這本《官家小姐跟秀才書生成婚後的那些年》後,開始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思考。果然,人是要靠自己覺醒的。
窮書生們麵對突然清醒了過來的官家小姐們,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他們被觸及到了核心利益,紛紛寫信討伐這位“好大一顆蜜棗”的作者,用一大堆七拐八繞的文字來訴說自己的憤怒之情。
其實無非就是癩.蛤.子吃不到嫩天鵝了。
這日,莫老板親自過來了。
拿著錢和信。
莫老板來找過蘇慢慢三次,都被丫鬟寶月擋在門口,直到小娘子晌午起身了,洗漱好了,用過膳了,寶月才把莫老板放進來。
蘇慢慢也不知道莫老板在外麵被擋了那麼久,隻當他剛剛來,讓寶月給他拿茶水來。
莫老板是個生意人,見風使舵,他隱約猜測出蘇慢慢身份不一般,再加上今日敢讓他這麼一個大老板在外頭整整站了三個時辰,然後又如此從容不迫的相見,更加斷定了其高貴的血統身份。
因此,莫老板變得愈發謙和,也不敢跟蘇慢慢再耍自己心眼子,隻求能留住她就好,擺出十分願意讓利的樣子。
蘇慢慢先是看了一眼讀者來信。
她一打開,就像是看到了評論區那些不堪入目辱罵她全家,攻擊身體各個器官的侮辱性留言一樣。
按照以往習慣,她將這些人都劃分成了生活不如意,事業愛情雙悲慘,隻能在網上發泄的噴子鍵盤俠。
最關鍵的是,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她也實在是看不懂。
莫老板還以為像蘇慢慢這種深閨大奶奶在麵對這些惡毒來信的時候會產生較大的情緒波動,輕微一點的是摔摔東西,砸砸花瓶,重一點的就是直接氣到封筆不寫。
可莫老板想象中的崩潰並沒有發生在蘇慢慢身上。
他很驚奇,從前那些被罵過的作者沒有哪一個是能熬得住的,更何況是這樣一位嬌嬌軟軟的大奶奶。
他萬萬沒想到,蘇慢慢的反應竟然如此平淡。
麵對小娘子的淡然,莫老板頓時覺得眼前就眼前這位大奶奶的氣度,一定會成為風靡整個大周的作家明星啊!
其實他哪裡知道,根本就是蘇慢慢懶得看那些酸儒寫的東西。
“大奶奶,您這本賣的很好,下一本書您準備好了嗎?”
蘇慢慢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半張臉被奶茶的氤氳熱氣覆蓋。
“第二本書我還沒寫好。”
“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等。對了,這是您的分成。”
蘇慢慢看著莫老板遞過來的木盒,打開,裡麵是銀票。
整整幾百兩!
巨款啊!
蘇慢慢的手有點抖。
這就是財富自由,成為女富婆的感覺嗎?
好快樂。
她喜歡金錢的銅臭味。
.
送走莫老板後,蘇慢慢下午又寫了一會兒,然後用完晚膳,趁著夜色不錯出來遛彎,實際上也是需要稍微接觸一下自然綠植,放放風,讓腦子輕鬆一點,更好的獲得靈感。
篁落廟雖然不大,但建造這座廟的人非常有心,所種植的奇花異草並不在少數,而且裡麵的僧人看起來都十分有禮節,穿著也樸素而乾淨。
蘇慢慢跟僧人們打過招呼,臨走前,有位僧人告誡蘇慢慢前方竹林裡有住持布的八卦迷宮陣,若是走了進去,便走不出來了。
蘇慢慢頷首,轉身就遠離那片竹林。
走了一段路,蘇慢慢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往回走。因為莫老板今日來找她,還特意帶了很多好吃的零嘴,所以蘇慢慢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沒有辦法,她隻能多走了一段路,可因為本就不熟悉篁落廟,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當她再次看到那片竹林的時候,終於明白,自己迷路了。
小娘子歎息一聲,正準備再試著走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大奶奶?”
蘇慢慢轉頭,看到不遠處正有人提著燈籠走過來。
“於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蘇慢慢滿臉愕然。
於清明也是滿臉驚訝,似乎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碰到蘇慢慢。
“我是來找人的。”他道。
“找人?”蘇慢慢歪頭。
於清明想起自己跟這位大奶奶曾經一同奮鬥的情意,也沒有太大的防備心。
“找一位神算子。”
古人可真喜歡這種神神秘秘的東西。
好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蘇慢慢側身讓路,“於大人請。”
於清明點頭,抬腳就要往竹林裡麵走,蘇慢慢趕緊拉住他,“這竹林不能進。”
“為什麼?”於清明不解。
“是迷宮,進去了出不來。”
“原來如此。”於清明的臉上突然露出興奮之色,“我觀這竹林平平無奇,竟暗藏玄機,待我去看看!”
蘇慢慢:……這就是傳說中喜歡刺激的至死是少年版中年油膩男性嗎?
蘇慢慢拉扯不及,就見於清明一頭撞了進去。
蘇慢慢:……
蘇慢慢無奈,隻得再次自己迷著路去找人,終於,她又碰到一位小僧。
小僧聽到蘇慢慢說的話後,立刻一臉嚴肅的說會去尋住持,並親自送蘇慢慢回了廂房。
蘇慢慢回到廂房,還是擔憂於清明,便取了一盞燈,重新去往竹林區去。
那邊,小僧一人急匆匆的去尋住持。
住持住在後山一座很小的茅屋裡,每晚隻點一盞小小的油燈,是名喜歡清修的老僧。
茅草屋內很安靜,隻有棋子落在石盤上麵的聲音。
秋月高懸,茅草屋半開的窗子口露出兩個迷糊的身影。
一個穿著僧袍,胡須雪白的老人,一個身形纖瘦,披著雪白大氅的青年。
兩人對立而坐,男人那張臉在暈黃燈色的照耀下,卻比那白色的大氅還要更蒼白上幾分。
“哎呦,又是我贏了。”明惠大師笑嗬嗬的從陸硯安手邊的盤子裡拿走了一大顆蜜餞,然後放進自己嘴裡。
甜滋滋的蜜餞入口,明惠大師笑歪了眼,露出自己不怎麼齊整的牙齒。
陸硯安看他一眼,低歎一聲,“不是說牙疼嗎?”
明惠大師道:“我今日吃過藥了,那麼苦的藥我都喝了,還不獎勵我一顆大蜜餞嘗嘗?”
陸硯安:……
“再下一盤嗎?”陸硯安道。
明惠大師搖頭,“你的心思都不在棋盤上,再下多少盤都是我贏,你的蜜餞都要進我的肚皮裡了。”明惠大師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陸硯安低頭看一眼那蜜餞,個個乾淨又漂亮,飽滿的果肉裹著糖霜,讓人隻看一眼就能想到它軟糯的口感。
她也喜歡吃這種東西。
“你今日不隻是單單來找我下棋的吧?”明惠大師吃上一口清茶。
“隻是來下棋的。”陸硯安重新整理棋局,黑白子被他扔進石頭罐子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明惠大師笑著搖頭。
“我雖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我能看出來,你在撒謊。”
陸硯安整理棋子的手一頓,然後垂著眼簾繼續整理。
明惠大師吃完一顆蜜棗,取出一本書。
上麵赫然就是傳說中的《官家小姐跟秀才書生成婚後的那些年》。
陸硯安下意識抽了抽嘴角,“您也看這種書?”
“這種書怎麼了?很是好看啊。想我當年還是窮書生的時候,確實肖想過那些官家小姐呢。”明惠大師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齷齪心思,作為一名大師真的是很坦蕩了。
陸硯安:……
“這本書,說的很中肯啊。”明惠大師予以肯定,“觀點彆出心裁,看起來不是個俗女子。”
“你認識不?認識的話讓她給我簽個名?”
陸硯安:……
“先生,彆跟我開玩笑了。”
明惠大師立刻道:“我已經不是你先生了,我現在是明惠大師。”
說完,明惠大師隨手拿起一旁的木魚敲了三下,然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茅草屋內飄蕩著木魚寧靜的聲音,陸硯安的心卻無法跟著一道平靜。
明惠大師放下木魚,眉目間帶著屬於長輩的慈愛之情,“你看似清心寡欲,實則最容易陷入漩渦之中。”
“對了,那位蘇小娘子瞧著麵相很好,你與她看起來很是相配啊。”
陸硯安攥緊手裡的白子,“我配不上她。”
“可你不是,愛上她了嗎?”
陸硯安下意識一怔,心臟像是被猛擊了一下。他原本就白的臉更顯出纖弱的慘白,像一隻被折斷了脖子的仙鶴一般垂著柔軟的脖頸,眉間鮮紅的朱砂痣也瞬間黯淡了下去。
茅草屋內安靜極了,隻餘下明惠大師一點餘音。
秋風呼嘯,卷起茅草屋上的稻草。
屋內牆壁上掛著的那些字畫也被吹得左右上下搖擺起來。
油燈被吹得忽明忽暗,明惠大師起身,關上了窗子,油燈那點子微弱的光才算是勉強保住。
正當明惠大師轉身之際,他突然聽到身後陸硯安的聲音。
在明惠大師看來,自己這個學生是千載難逢的聰明,也是千載難逢的真仁德慈善。明惠大師知道,自己這位學生是能成大器的,可最後的結局卻是不會太好。
因為他的心過於仁慈。
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官場的,可他偏偏又心懷天下,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
明惠大師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鍋。
自己年輕時滿懷壯誌,連帶著教出來的孩子也都這樣。
可他現在老了,卻開始後悔。
後悔看著自己教出來的這些孩子們一個個的跟嫩蔥似得鑽進官場裡,然後在鍘刀之下被砍得連根都沒了。
如此,明惠大師終於明白。
有些事情,無力回天。
他選擇了辭退隱居。
可陸硯安並未放棄,他在明惠大師隱退那日跪在他的書房門前起誓,一定會繼承先生的願望,肅清大周的貪官汙吏,還百姓一個盛世清明。
此事做起來有多難呢?
難於上青天。
他乾了一輩子,依舊認輸了。
明惠大師知道,他勸不住陸硯安。
他隻希望天道能開開眼,讓他這學生一路順遂,彆誤了如此純淨的一顆心。
一開始,陸硯安確實就如得到了天道相助一般,順遂至極。可今年入夏後,他的境遇就變了。
起起落落,漂浮不定。
明惠大師略通演算之術,他替陸硯安算過一卦。
大凶。
可這大凶中,又有轉機。
隻是轉機微妙,到底能不能抓住,實在是未知數。
今日,當陸硯安來找明惠大師,明惠大師再次看到自從於馬背上跌落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的學生,立刻被他那股縈繞在眉宇間的戾氣所震撼住。
旁人或許看不明白,可明惠大師一眼就從這張人人神往的佛子麵容之上看出了幾絲不祥之兆。
大凶之兆已至,他這學生似乎並未抓住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