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祖籍揚州,是嫁給康維楨的父親,才搬到這渭河縣來的。
她家的酒樓,專做極為精美可口的揚州菜,在渭河縣隻有一家,在秦州城裡卻是足足開著三家,自有錦棠以來,酒樓開了十幾年,匾額從一開始的木匾到銅匾,再到如今的鎏金匾,食客盈門,川流不息,從沒有一日的冷清,究其原因,還是康老夫人的經營得當。
要是真能把自家的錦堂香酒賣進酒樓去,不比康維楨的馱隊隻是一抹子的生意,哪可是可以持續,每天都能有進項的長遠生意。
錦棠掰過念堂,在他冒著汗的腦門兒上吧唧了一口,道:“快回去照看酒肆,姐姐此刻就去酒樓,和康老夫人談這注生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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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恰是燈火初上,酒樓裡賓客盈門,推杯換盞之時,錦棠提著一壇子酒,便到了酒樓的門外。
背靠巍巍青山,麵前是渭河一個疾彎,拐向遠方而去。此時月光盈盈,燈火蕩蕩,皆倒映在平靜的渭河麵上。
而紅燈籠高掛,雕簷畫幢的酒樓之中,香氣四溢,推杯換盞之聲不絕,整個渭河縣有頭臉的人,皆在此處吃酒。
康老夫人雖稱一聲老字,但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出頭,相貌溫婉,又是一口糯軟的南腔,瞧上去極其溫柔。
她笑眯眯望著錦棠坐了,說道:“維楨前些日子什麼也不說,每日給我一盅酒,叫我品品味道如何,我品咂出味兒來了,他卻說酒沒了,欲要再吃,問羅家酒肆的東家要去。我始知,這酒是羅家酒肆出的。”
瞧著羅老夫人神情中頗有些落寞,錦棠揭開壇蓋,斟了一盞酒出來,雙手奉了過去。
羅老夫人與身邊,自己的陪嫁娘子穀嬤嬤對視一眼,皆是搖頭歎息。
卻原來,當初,就好比錦棠和葛青章兩個青梅竹馬兩廂歡,康維楨和葛牙妹,也曾有過一段兒。
葛牙妹當時在販山貨,經常會從村子裡帶些藥材到縣城裡賣,而因為羅老夫人的身體不好,康維楨又識藥,於是經常從葛牙妹這兒買一些山裡原長的,積年的野生藥材回去。
一來二去的,倆人就認識了。
竹山書院的小小書生,販山貨的大姑娘,當康維楨頭一回把葛牙妹帶回家時,羅老夫人直接被驚呆了。
畢竟康維楨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康家一族對於他都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之所以當時放他在渭河縣讀書,就是因為康老爺子要親教親授,才肯放心。
當時康老夫人還好,因是大家閨秀,用自己的胸懷和涵養穩住了自己,康老爺子直接氣的火冒三丈。
畢竟書香門第,不比葛青章的老娘會拿泔水潑葛牙妹和錦棠。康老先生做為讀書人,當然有自己的涵養,倒沒有打葛牙妹。
他對著葛牙妹抱拳,施了一禮,淡淡兒說了一聲:“葛姑娘,是康某教子無方,擾到你的清譽了。但婚姻之事,古來皆由父母做主,兒女私下訂諾,乃是天大的荒謬,你且瞧瞧康某的家風,看康某如何訓子。”
隨即,他臉色一變,直接喝來家丁,將康維楨綁在正房廊廡下的紅柱子上,提過馬鞭就是一通猛抽。
葛牙妹當時雖也有十八歲,可心愛比自己小三歲的康維楨,就像疼個弟弟一樣,眼瞧著康維楨給老爺子一口氣抽了幾十鞭子,連氣息都沒了,當即便跪在地上,舉著雙手哭道:“康老爺,是我的不好,是我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勾著你家少爺的,求你放過他,打我吧。”
康老爺子當然不會打彆人家的姑娘,隻是淡淡說了句:“他的功名在京城,姻緣也在京城,葛姑娘,回去找個人嫁了吧。”
葛牙妹也是為了斷康維楨的念想,狠咬著牙,出了康家,於渭河縣城的大街上走著,連挑也不挑撿也不撿,進羅家酒肆買了壺酒揚頭灌進肚子裡,閉上眼睛就上了樓。
就這樣,她嫁給了又老實,又孝順的羅根旺,徹底把與康維楨的過往給葬之一炬了。
雖說在哪之後,康維楨也按照父母的意願在京城成了親,但是夫妻相敬如冰,後來他官職被黜,妻子想要和離,他也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到如今他孑然一身,在渭河縣做個教書夫子,也不肯成家,羅老夫人說不出來的焦急。
所以,其實也是為了補償葛牙妹,她道:“你這酒味道確實沒得說,明日先送上三十壇來,我試著給客人們嘗一嘗,可否?”
三十壇,就是將近一百兩銀子,錦棠自然歡喜,笑著站了起來,準備要告辭,便聽康老夫人猶豫著說道:“我記得你娘的脾氣似乎不算太好,如今她可還是原來的性子?聽說你爹也站起來了,從今往後,叫她收收原來的性子,這生意,就當我們康家照顧你們,如何?”
錦棠暗猜,隻怕母親和康維楨之間有過一段過往,要不然,康維楨也不會送葛牙妹一隻刻著詩經的花環。
說不定當初就是這康老夫人棒打鴛鴦的。
她停在門上,不卑不亢道:“老夫人對於我母親怕是有些誤解。她率性,吃苦耐勞,雖說口舌不饒人,但老夫人既也做了多年的生意,就該知道,於一個商家婦人來說,脾氣性子,遠遠比不上勤勞,肯吃苦更重要。至少我覺得,我娘就跟老夫人您一樣值得人尊敬。您要我的酒,也是因為我的錦堂香口味更好,能替您留住客人的緣故,徜若是照顧生意,哪恕我多說一句,酒,我就不賣給您了。”
康老夫人瞧著這瘦瘦高高,素白的像朵梨花似的少婦,聽她這一番話,倒是對錦棠高看了幾分,連忙站了起來,道:“確實是我說話不對,酒,明日給我送三十壇來。至於你娘,在渭河縣,確實是個值得人尊敬的婦人。”除了整日塗脂抹粉,一張臉永遠像拉了層子青霜似的叫人笑話之外,葛牙妹確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
錦棠於康老夫人施了一禮,轉身才到走廊上,忽而一間包房裡飛出一隻凳子來,差一點就砸到了錦棠的身上,還是身後康老夫人拉了她一把,錦棠才不至叫凳子砸到。
這是,有人鬨事兒?
“孫主簿,再說一句,您今兒做了什麼?”是陳淮安的聲音,仿如暴怒中的獅子,吼聲大到驚的走廊上的燈都在顫。
借著被砸開的窗扇,錦棠看到陳淮安高大的身子,賁勃而張的雙臂,提著拳頭,似乎是正準備搗向被壓在桌子上的孫福寧。
孫福寧是秦州府衙的主簿,雖說不過小小一介主簿,可畢竟陳淮安如今隻是個秀才而已,他要真打孫福寧,就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