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淨土寺, 正式的超渡法會已經開始了。
康老夫人親自拈香,跪在佛菩薩腳下為康老先生親自頌經祈福,超度。
一場經事已罷, 錦棠便扶起了康老夫人。
康老夫人正在思念自己喪了的亡夫, 見是錦棠,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居然也跪得住?”
頌經這種枯燥的事情, 一般年青的女子們當然不喜歡,所以陪著來頌經的,基本上都悄悄溜出去吃茶喝點心,唯有錦棠一直陪在康老夫人身側,一步也沒有挪過窩兒。
“我娘說, 頌經能使人的心靜,打小兒, 她就習慣帶我來淨土寺上香頌經的,習慣了。”
康老夫人,或者說康家一門對於葛牙妹的印象, 在她嫁給羅根旺之後, 見她塗脂又抹粉,整日打扮的妖妖豔豔, 全都敗到了極點。當然, 也正是因此,康維楨才會狠下心來, 離開渭河縣到京城求學。
聽說葛牙妹也喜歡頌經,康老夫人對於她娘倆的印象,不由又好了幾分。
畢竟葛牙妹有丈夫,又念佛,將來就不會纏著康維楨了不是。
趁著此,錦棠道:“方才聽夫人說,京裡來的貴客也喜歡吃我家的酒,委實幸甚。但不知夫人可曾想過,若是京客喜歡吃,秦州城的客人們也喜歡呢?”
她在秦州城也開著一座晉江酒樓,若是錦堂香能銷得進去,就不是三十壇子的事兒了。
康老夫人恰似記起什麼來了一般,道:“恰是,若非你提及,我都給忘記了。錦堂香的口感是沒得說,明兒再送三十壇子來,我命人送到秦州去,給酒樓裡用。”
所以說,想賣酒還得多走動,不過陪著頌頌經,反手扶一把,就又是一筆三十兩銀子的生意。
錦棠自然大喜,立刻道:“我今兒回去灌酒,明兒就給您送過去。”
康老夫人聽她答的這樣乾脆,又有一個心懷已久的問題。
她道:“你家也不過一間小酒肆而已,雖說槽子夠大,池子也是上百年的,但也不過靠一口小井釀酒,頭一回維楨要了三百壇,而後我又要了三十壇,你哪一間小酒坊,若是灌不出酒來,可以不接活兒,但是絕不能行攙水造假之事。”
錦棠遙指著趵突泉笑道:“我與老夫人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方才去過一回趵突泉,嘗其水的味道,與我家水井中的無二,往後釀酒,徜若井水不夠,我會從趵突泉來取水的。”
“趵突泉的水當然好,隻是,你就沒想過,重擴酒肆,做成一家大酒坊,若是哪樣,取趵突泉的水,未免太遠了一點,我倒有個主意……”
這是想跟錦棠談更大的合作了。
錦棠聽著,正連連點頭,便見迎麵走來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膚色黝黑,滿麵胡茬,大冬天的,穿著件破成了絮子的爛氈襖兒,腰間係褲子的繩頭上還叫火燒去一截,寒風中抖抖索索走了過來,舔著唇輕輕兒叫了聲棠。
錦棠仔細辯了許久才認出來,這居然是從去年就離開家,說是走了口外的,她的大伯羅根發。
要說起這個大伯來,錦棠就是滿肚子的氣。
上輩子酒肆是他給作弄沒的,分明羅根旺是給他家拆椽梁才跌斷的腰,一分藥錢沒付過不說,酒肆裡的活兒沒有幫著乾過一罷,出了事就跑,到如今大房從老太太到大伯娘,一家子都是葛牙妹養著。
而上輩子葛牙妹死後,罵葛牙妹罵的最歡的也是他。
“棠,聽說孫福寧那廝在竹山寺輕薄了你,他家娘子今兒也在此,大伯今兒就是來替你報仇血恨的,他家娘子在何處,大伯此刻就一刀捅了她替你報仇。”
要說他不當著眾人的麵這樣吵嚷一聲,錦棠在竹山寺遇險的事情,其實早已悄悄昧下了,但正是因為他一聲吵,反而還被反了出來。
“誰說我家相公輕薄了她?若非葛牙妹整日化出一幅鬼麵,而羅錦棠又在酒肆裡當壚賣酒拿眼兒勾男人,男人又豈會去輕薄她們?滿天下這麼多婦人,怎就沒見我家相公輕薄了彆人?”
是孫福寧的妻子,秦州知府的女兒王金鳳,唇紅如朱,兩片薄嘴皮子翻飛著,就從一眾婦人群中走了出來,高聲說道。
要是上輩子衝動易怒的錦棠,聽人如此詆毀於她,詆毀葛牙妹,此時隻怕轉身就得上去,抓爛了王氏的臉。
不過她當然沒有。
羅根發的出現本就很反常,而這王金鳳,身為知府家的女兒,突然之間站出來,一唱一和的抖出自家男人的醜事,明麵上是在為孫福寧而辯,錦棠怎麼覺得,她更像是想抹臭她的聲譽?
她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就在這時,羅根發突然兩道眉毛一擰,從腰間抽了把殺豬刀出來,就衝著孫福寧家娘子,王氏衝了過去。
寺裡除了和尚便是來頌經的婦人們,皆是沒有見過刀兵的。
一見羅根發亮出一把殺豬刀來,一眾婦人們同時開始尖叫,跑的跑躲的躲,你踩了我的裙角,我扯了你的衣帶,撞翻了花盆,摔下了樓梯,總之,一團子的亂糟糟。
此時,唯有錦棠仍還鎮定不亂,她轉身就護在了康老夫人身前,高聲問道:“大伯,你哪一日回來的?”
羅根發提著把刀,就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指著王金鳳道:“我才回來,聽人說哪孫福寧居然欺負了你,莫怕,今兒大伯就屠了他家婦人,給你報仇。”
王金鳳冷哼一聲:“自己身子正,又豈會惹來男子覬覦,你家羅錦棠自己身子不正,又豈能怪得了男人。”
這倆人一唱一和的,就吵吵起來了。
錦棠也瞧出來了,羅根發壓根兒就沒有想要殺人的意思,他隻是拿著把刀瞎乍唬而已。
但她不能表現鬆懈來,她得結交康老夫人這個朋友,和康老夫人一起做生意,就必須把自己的勇氣和骨氣全都拿出來。
康老夫人做法事,康維楨自然也在。而避署宮徜若是林欽在秦州的行署的話,他的侍衛們立刻就會衝過來的。
果然,轉眼之間,從大殿後麵湧出兩列著刀的侍衛來,重重逼近,向著羅根發逼了過來。
這時候羅根發拿著把殺豬刀,正在追逐哪王金鳳了。
王金鳳尖叫著,咒罵著,逃跑之中跑落了鞋子,又跑丟了襪子,光著腳在沙了地上四處跑著,忽而也不知紮到什麼尖銳的東西,抱著腳就撲到了地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羅根發的殺豬刀眼看就要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