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的時候, 小廝簡單的說了幾句。
說是來了一對小夫妻,坐在一樓的大廳裡,離門口最近的桌子上, 倆人隻要了一碗三文錢的陽春麵, 上來之後,男人先倒醋,結果,醋壺裡就滾了一隻蒼蠅出來。
晉江酒樓的跑堂, 可皆是人精兒,於這方麵自然得心應手,見男人把碗給他看,一筷子將蒼蠅挑了出來,笑道:“不過一粒花椒爾, 也不知怎的跑到了醋壺裡,我另替客官換壺醋吧。”
說著, 跑堂另換了一壺醋來。
男人一倒,刷刷,一下出來兩隻蒼蠅, 男人也不說話, 隻將筷子遞給了跑堂。
跑堂自然又是一頓大驚小怪:“喲,兩枚花椒, 客官且瞧小的替你吃了它。”
於是, 再換了一壺醋來。
這一隻醋壺,刷的一下, 倒出來了四隻蒼蠅。
於是,跑堂苦著臉,專門找了一隻醋壺自己瞧過了裡麵沒蒼蠅的,苦著臉捧了過來,好家夥,這一回,男人直接從裡麵倒出八隻蒼蠅來。
這下,大家才覺得是找茬的上門了。
跑堂望著一碗陽春麵上黑乎乎的八隻大蒼蠅,打了個醋味酸爽的咯兒,委實是吃不下去了。回過頭來,便見東家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康老夫人做了幾十年生意,向來以德服人,從來不得罪人的,她倒想看看,是誰敢在她的酒樓放肆,撒野。
遠遠瞧著一個身材高大,臂膀寬闊的男人站了起來。他下頜生的極為優美,笑麵朗朗,抱拳便道:“太師母在上,受學生一拜。”
康老夫人定晴看了半晌,才認出這是竹山書院裡最叫夫子們頭疼,曾經康維楨無一日不掛在嘴邊罵的,陳杭家的二少爺陳淮安。
再看背對著她的另一人轉過身來,笑麵盈盈,亦是一拜:“錦棠見過康老夫人。”
康老夫人瞧了眼陽春麵上那一攢浮著的蒼蠅,雖不知是怎麼回事,卻也明白,熟人上門來找茬,這是挑著她的短兒來的,這個節骨眼兒,正是酒樓中賓朋滿坐之時,這種事情,當然不敢聲張。
她道:“大姑娘,淮安,咱們且到後院裡頭說,如何?”
酒樓到底是個吃飯的地方,大堂幾桌散客,也注意到門口這桌有不對勁兒,都往這兒張望著。
陳淮安抱著隻醋壺,還是咄咄逼人之勢,錦棠卻輕輕摁上他的手。
她道:“好。”
不知為甚,在看到康老夫人的一刻,錦棠覺得,往酒壇子裡扔死老鼠的事兒,當不是康老夫人做的。
一個婦人,能於大明國中經營幾家大酒肆,家家賓客盈門,當不是個心胸狹隘之人。
轉身進了後院,她親手將一隻醋壺捧給康老夫人,這才道:“老夫人,若說想要挑彼此的短處,錦棠或者沒有,您開著這樣大的客棧,幌子多的是。
如我為商,不是不懂下三濫的門道,徜若你給我隻死老鼠,我便還你幾隻臭蒼蠅,你的晉江酒樓沒了食客,我的錦堂香也沒了酒客,受益的會是誰?”
這還用說,食客們不來晉江酒樓,還可以去萬花樓,去彆的酒樓,生意場上行下三濫的手段,毀的隻有自己。
從陳淮安手中提過酒壇,錦棠啪的一聲,將它摔在地上。
一股死老鼠的腐臭,伴著酒液潑灑而出,幾滴子黃湯臭水濺在穀嬤嬤的裙麵上,她提著裙子便往後退。
錦棠再是一笑:“蒼蠅是您家酒樓醋壇子裡自釀的,這老鼠,也是你們塞到我錦堂香的酒壇子裡的。老夫人,您這般做生意,錦棠忍痛,也絕不肯再與您合作。”
康老夫人氣的發抖,但畢竟是身出名門的大家閨秀,一猜,也知道是自己身邊的人瞞著自己,好心辦了壞兒。
是以,柔柔一笑,她道:“大姑娘不曾把這蒼蠅當著食客們的麵倒出來,就是給我晉江酒樓麵子,我又豈能不給你麵子?這死老鼠的事兒,無論誰做的,我一定給你個交待。”
隻待送走了錦棠和陳淮安,康老夫人回過頭來,氣的臉色發白,也不顧身邊圍著一眾的跑堂,廚子,並掌櫃,反手就給了穀嬤嬤一巴掌,指著她的鼻子道:“枉你跟在我身邊幾十年,學著照料生意,經營酒樓,居然連羅錦棠的氣度都沒有。從今往後,這酒樓的生意,你再不必插手,徜若再敢插手,我將遣你回揚州,好好兒的養老去吧。”
不用說,敢欺上瞞下,往酒壇子裡塞死老鼠的,除了穀嬤嬤,沒彆人。因為,唯獨她知道,康老夫人為了不肯接納葛牙妹那個兒媳婦,如今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