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在渭河縣的兩夫妻, 就這樣又在涼州府碰頭了。
陳淮安的客房也在這客棧的最後一進, 同樣的月型拱門, 門前兩隻漢白玉的獅子, 是一間整體而成的小院, 院子裡顯然住了不止他一個人, 因為錦棠進門時,就瞧見腦袋圓, 眼睛圓,生的跟顆丸藥似的王金丹, 就在西側廂房的窗子裡探出了頭來。
院中一株櫻桃樹, 上麵櫻桃結了個綴綴而繁,於月光下,呈著紫黑色, 淡淡的熟透甜香。
錦棠略點了點頭,笑了笑,趕在王金丹打招呼之前,徑自就進了主屋。
驕奢淫逸, 這些東西本與屬於錦棠的陳淮安是沾不上邊兒的。
上輩子在京城十年為官,雖然人人都傳說小閣老是何等何等的奸佞之人,但錦棠與他做夫妻的時候, 自來勒令他, 做人做事要問心無愧,不能亂收人的財禮,也不能行缺德之事, 更不能因為自己是官,就欺負百姓,魚肉鄉鄰。
陳淮安與她小門小戶,連下屬官員們送的家鄉土特產,落花生和紅蕃薯都不曾要過。
到和離的時候,錦棠帶走的,全是自己攢下來的私房,概因陳淮安清清貧貧,一無所有。
但事實上身在相府的陳淮安,會大筆收授賄賂,會買官賣官,會獅子大開口,問下屬官員們要田地要宅子,這些,可皆是陳淮安倒台之後,官府從黃愛蓮的嘴裡套出來的。
便同床共枕一生,也沒人敢說,自己真正了解枕畔的哪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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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安的客房果真極儘奢華。
一寸長的羊絨毯鋪地,一整套紫檀質的家具,案頭聳肩美人瓶中插著怒豔的芍藥。
一件鴉青麵的棉質直裰,隨隨便便丟在衣架上,另有一雙牛鼻眼兒的老布鞋,刷的乾乾淨淨,就擺在衣架下方,顯然,陳淮安在這兒住了已經有一段日子。
他熟門熟路進了裡間,解了外罩的黑色短衫丟到衣架上,出外片刻,摘了一甕拇指頭大的,湃於井水中的櫻桃進來,濾淨了水,放到桌子上,站在錦棠麵前,忽而欠腰,雙手攀著她的椅背,將她環住,仔細望著她的額頭。
“方才金丹說,有個渭河縣的老相識,鬼鬼祟祟跑進來偷櫻桃,因怕給認出來,他們都沒作聲兒,任憑他摘了許多。”陳淮安說著,忽而伸手在錦棠額頭上輕輕點了點,這是她一直戴鬥笠,壓的太久,額頭位置勒出一條深深的紅印來。
錦棠不欲吃陳淮安的櫻桃,也一把就搡開了他。
陳淮安於是轉身進了裡間,拿了瓶清清涼涼的藥膏子出來,旋開蓋子,替錦棠塗著。
這是他們這些日子來,在涼州被曬傷以後,塗的萬金油,極管用的。
見錦棠仍不肯吃櫻桃,陳淮安笑眯眯問道:“葛青章偷的你都肯吃,我光明正大替你摘的,你反而不肯吃?”
錦棠白了他一眼:“飯呢?”
她是叫他拿葛青章的性命脅迫著,陪他來吃飯的。
陳淮安抹完了藥膏,蓋上盒子,道:“先吃櫻桃,至少吃一半,才有飯。”
錦棠於是挑了枚最大的櫻桃,賭氣似的,一口摘下,咬破了汁子,在舌間輕點著,故意挑釁似的,伸了舌尖兒出來,給陳淮安看。
紅嫩嫩的舌頭,紅瓤帶著汁水的櫻桃,她跟個孩子似的,翻卷著舌尖兒,做個鬼臉,轉了一圈。
陳淮安依舊躬著腰,手仍在半空中,身量太高,擋住了所有的光。
“糖糖。”他下意識舒著緊成結的喉結,道:“你這樣,就不怕我吃掉你的舌頭?”
要說女子,嬌的,美的,豔的,懂文墨的,善詩書的,會琴棋書畫的,懂房中術的,兩輩子,陳淮安見的可不少。
上輩子與錦棠和離之後,黃愛蓮為了能讓他回相府,甚至於,半夜讓兩個,據說是從生下來就隻以婦人之乳為食,從來沒有吃過一口飯菜,肌膚嬌嫩的跟豆腐似的雙胞胎,半夜爬到陳淮安床上,妄圖讓他幸之。
陳淮安望著哪兩個皮膚白嫩的不像真人,嬌美的不似真人的女子,恨不能一人踩上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