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過去才五個月就腹鼓如籮,比彆家眼看臨盆的婦人肚子都還大。嫁人五個月便生孩子的當然少見,要是出門去,肯定要叫人說是道非。
不過,康老夫人也是早料到有此一著,是以,自打葛牙妹嫁過來,就讓她在商棧隔壁的獨門小院裡單獨居著,隻派了春嬌並幾個得力,嘴巴又嚴的大丫頭貼身伏侍,如此一來,做了康家少奶奶的葛牙妹,就不必出門,到街麵上去行走了。
如此,人們雖說好奇,卻也沒人嚼她的舌根子,畢竟葛牙妹深居簡出,無人知她懷孕,也無人知她即將生產。
至於孩子生下來的事情,車到山前自有路,誰管哪個呢。
又是一年臘八,廚房裡正在煮臘八粥,葛牙妹瞧著天將欲雪,正在給念堂衲一雙棉鞋。
爹死娘再嫁,錦棠大了,還成了親,倒也無甚,最可憐的是念堂,前天她偶然把念堂叫來,見孩子一雙棉鞋太小,自己用剪刀剪開了鞋麵,剪開之後,又自己拿針線補補戳戳著縫了一縫,孩子手上叫針戳了幾個大洞。
男孩子長的快,一雙鞋也不過穿一季,見葛牙妹兩隻眼睛的瞧著,還連忙解釋說:“娘,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還能穿很久的。”
葛牙妹雖說嫁了個首富,康維楨也在她嫁過來的頭一日,便把全數身家的鑰匙都交給了她,可畢竟康家的錢,她不敢拿去養羅家的兒子。
是以,她正悄悄兒的,給念堂做鞋了。
聽到外麵有腳步聲兒,葛牙妹立馬把針線一摟,放到了床頂上。
婦人孕期忌動針線,據說動了針線,要生豁唇的孩子。
康維楨拍打著躺在的雪走了進來,將山羊皮的裘衣丟給跟進來的老嬤嬤,便見葛牙妹歪在枕頭上,閉著眼睛,睫毛顫的那叫一個疾。
他身量高,抬頭看了看床頂的針線笸,笑了笑,隨即坐到了床側。
“你這肚子,怕就這幾日了吧。”說著,他手撫了過來。
葛牙妹連連點頭,卻依舊閉著眼睛。真要再生一個,她就離念堂更遠了,可是肚子不由人,眼看,肚子裡這個也要出來了。
“據說渭河縣的風俗,想要胎兒生的順,得請個八字齊全的孩子來壓床,才能生的順,生的穩,我特地去了趟酒肆,找了個壓床的孩子來,伴你睡上幾夜,這幾夜我就守在外頭,如何?”
葛牙妹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事兒,隻聽耳畔有個孩子叫了聲娘,睜開眼睛,念堂穿著整整齊齊的綢麵大棉襖兒,腳上也是嶄新的棉鞋,就在床前站著。
確實婦人產前都有壓床的風俗,但是,一般都是找四五歲,身體健康又虎頭虎腦的孩子來一床睡兩夜,念堂都八歲了,未免太大了點兒。
葛牙妹頓時也明白,康維楨是見她這陣子總思念兒子,變著法子的,把兒子給她叫來,讓她好和兒子相處相處了。
康維楨許是怕自己相貌太過年青,壓不住十七的女兒,八歲的兒子,如今特地蓄了長須,倒比原來更加斯文儒雅,站起來笑了笑,他將屋子留給葛牙妹和念堂,走出去了。
葛牙妹與念堂本已離了心的,因為幾夜同睡,躺在一張床上說話兒,倒是慢慢兒的,比原來羅根旺在的時候,親了許多。
這個兒子,生在她和羅根旺關係日漸敗壞的時候,又因為羅根旺器量小,總是在孩子麵前說她的壞話,而她又因為大房的欺壓,總是把氣撒在孩子身上,造成個敏感,內向的性格,便錦棠,也因為大他太多,總走不進他的心裡去。
這天夜裡,三更半夜的,葛牙妹總也睡不穩,但她向來是個省事的性子,忍著還不肯叫人。
念堂於夢中爬了起來,環上葛牙妹的肚子,迷迷糊糊道:“娘,兩個弟弟怕是要出來了,快叫康山正請郎中吧。”
因為葛牙妹的胎身要瞞,便請郎中,穩婆,也是康維楨遠遠兒的從秦州府請來的,這時候再去請,至少得一天的功夫才能來。
要說也是險,大雪連天的,聽了這話,康維楨立刻親自出門,騎著馬冒著風雪,到秦州府去找郎中。
到了次日下午,康維楨才把穩婆和郎中帶來,穩婆甫一進門,葛牙妹已經發動了。
大約也是念堂壓床壓的好,一前一後,兩個大胖小子,用產婆的話說,前頭一個還好,後麵這個有些憋著了,若非葛牙妹前麵生過兩個,後一個是險難保住的。
錦棠冒著清晨的雪趕到康家的時候,兩個繈褓,裡頭兩個眼睛明碌碌,圓亮亮的大胖小子,軟嫩的跟用糯米捏成的似的。
兩輩子,錦棠最愛的就是孩子,她自己無福,一回回吃著藥湯子,坐著空月子,將倆孩子一左一右抱到懷中,瞧葛牙妹那歡喜的樣兒,也是喜的什麼一樣。
想想上輩子提籃裡蓋著白布的女兒,又難過的恨不能嚎啕大哭上一場。
從康家出來,又是漫天彌漫的大雪。
錦棠想起去年的這時候,自己還在為了五千兩的印子錢而苦苦掙紮,還在為了娘不必死在酒肆門外而抗爭,這輩子,總算好多了。
隻是,站在酒肆門外,想起上輩子漫天風雪之中,掀開提籃上的白布,滿身麝香的那個孩子,她依舊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甫一進門,在守店的葛大順也是喜孜孜的走了過來,搓著手道:“生了,真還是雙胎兒子?”
錦棠笑著,狠狠點頭
葛大順衝了杯炒米茶給錦棠,在嶄新油亮的木地板上跺著腳:“苦儘甘來啊,你娘可真真兒的苦儘甘來,想她當年在葛家莊的河丸裡玩泥巴的時候,誰又能想得到,她會有嫁進大戶人家,做少奶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