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瞧碰上一個青年從街對麵走過來,阿成道:“夫人,那位,怕不是咱家少爺?”
陸寶娟掃了過去,仔細的瞧著。一個約莫十八/九負的年青人,一襲薄薄的青棉布褂子,玉麵白皙,五官簡直稱得上俊美清儔,也就年青時的陳澈才有他的神彩。
陸寶娟也覺得自己的兒子怕是這個,瞧他穿的那般清減,想必日子過的很不好,心中已生一股憐惜,搓著雙手道:“怕是,沒想到他那粗亮的大嗓門兒能長成這樣一幅清秀的相貌。”
誰知這人停在街邊,與對麵一個男子抱拳一彆,卻是走了。
待街邊這男子轉過身來,身高至少八尺,一雙濃眉彎彎,鼻梁高挺,雙目堅毅,薄唇抿成一線,身姿略瘦削,但因其臂膀寬闊,雖不過一件棉袍子,卻是凜然如鬆的挺撥感。
雖說五官不算秀致,還頗有幾分粗獷,但那一身的男子氣,瞬間便將方才那秀致少年給比了下去。
陸寶娟上一回心怦然狂跳,還是頭一回見陳澈的時候。
就在她家的前廳,陳澈笑著轉過身來,濃眉彎彎,從她眼前掃過,那一雙眼中的睿智與堅毅,瞬間就俘擄了她。從此,死心踏地到如今。
一把抓過阿成的手,她道:“瞧見了否,這才是我的淮安,我的兒子。他與任何男人都是不一樣的。”
確實,秀致的是葛青章,陪著陳淮安到樓下,便去逛京城的書齋了。
而陳淮安,則獨自一人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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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陸寶娟磕了結結實實的三個響頭,陳淮安便站了起來。
這個生母,在陳淮安的印象中,似乎一直如此,蒼白,無力,瘦弱,也口舌弱些,一輩子不爭不搶,全心全意,隻為了父親陳澈而活。
她這樣相貌平庸的婦人,愛上一個風流倜儻,又睿智博學,又完全不愛她的男人,說到底,也是她自已迷在障中,看不開。
也是因此,陳淮安兩輩子,對於生母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與憐惜。
憐其不幸,恨其不爭。
靜靜的酒樓二樓,陳淮安麻木的坐著,靜靜的望著眼前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嚎啕而哭的陸寶娟。
從五個月就送出去的兒子,二十二年後始得見麵,這二十二年裡,她想過他嗎,念過他嗎。
明知道丈夫與對方是殺子之仇,還把兒子賠過去,然後除了每月送銀子之外,就不聞不問,按理來說應該是堪比惡狼的心狠。但真正見了麵,看她這般柔弱,哭的這般傷心,陳淮安儘量的就不去想這些了。
對於兩個母親,他向來隻想她們的好,從來不想她們的惡。
陸寶娟總算停止了哭,揩著眼淚道:“當年兩家子也算是鬨掰了,陳杭一直不肯叫我們去看你,為了你父親的前程,娘也隻能忍痛,你不怪怨娘吧?”
她自己本身並不寬裕,但每一年都要給陳淮安寄大筆的銀子,就隻她給陳杭和齊梅的銀子,足夠養陳杭一家子在渭河縣的吃穿度用。
於這方麵,陳淮安對陸寶娟這個生母,無可指摘。
他坐到了陸寶娟對麵,望著自己這瘦弱的生母,她似乎竭力的,想要表達自己的愛,但對著人高馬大的兒子,卻無從下手。
而兒子,因為從小不親,於她也有幾分抗拒。
陸寶娟似是忽而想起什麼來一樣,手握上陳淮安一隻大手,問道:“聽說你成親了,兒媳婦為人如何?跟你可還算,脾性相投?”
陳淮安薄唇略抽了抽,麵龐的曲線在黯淡的天光下,堅毅,冷冽。
他卻不說話。
上輩子,陸寶娟一開始對錦棠並不算好,但也沒什麼不好,也就是普通的婆媳之情。
中間一段兒,也是錦棠一直在說陸寶娟的不好,終究陳淮安經常在外,到底想不通,錦棠偶爾回陳府,也不過半日功夫,倆人之間為甚會有那麼大的矛盾與隔閡。
不過,到後來,陳淮安與羅錦棠和離之後,陸寶娟才發現,錦棠雖說性子火辣,但比起性情綿柔,卻綿裡藏針的黃愛蓮好了不知多少倍。
這時候,她才開始悔悟,整日的盼著陳淮安與黃愛蓮和離,然後再把羅錦棠接回來。
可黃愛蓮是她自己作主進的門,正所謂騎虎容易下虎難,那時候,她已經送不走黃愛蓮了。
可憐,懦弱,但又有其愚昧,不過並不失其善良,陸寶娟在陳淮安眼中,就是這麼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