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驢肉火燒(1 / 2)

錦堂香事 浣若君 7371 字 7個月前

在錦棠關於上輩子的記憶裡, 印象最深的, 就是早春三月, 桃花正開時, 跟著林欽的一次河間府之行了。

那時候她上輩子的女兒小產完三個月, 在寧遠侯府黑天昏地的窩了一個冬天, 眼看春天的綠意隨著綠蘿鑽進了窗子,錦棠坐在西窗下, 望著嫩嫩的綠蘿,狀如枯木, 心如灰死, 動都不想動。

錦棠記得當時林欽頗鄭重其事的說,自己有個極重要的地方,要她陪著去。

與丈夫和離, 卻跟了丈夫的舅舅,坐實了滿京城人對她的恥笑,說實話,但凡出門宴客的事情, 錦棠都不想去。

不過,林欽卻說,自己想去的是他幼時曾呆過的地方。

他從小父母雙亡, 小時候一直在河間府的城隍廟周圍乞討為生。用林欽的話說, 打小兒,他最饞的,就是城隍廟後麵的驢肉火燒。

乞討的孩子嘛, 肯定是吃不到的,但隻憑那股味道,都足夠叫他在一生之中懷念了。

後來發達了,特地買了一隻驢肉火燒,林欽發現驢肉並不好吃。

但每每有事路過河間府,他總要到那燒餅鋪子門前,也不過經過而已,或者停下來,與火燒鋪的大爺聊上兩句,貪一點那火燒的香氣。

錦棠還是頭一回出京,本以為林欽身為一方諸侯,必定會寶馬以備,香車以載,帶她招搖而出,風光過市。

卻不期,林欽隻備了一頭毛驢,自己牽韁,就帶著她出了京。

她是個天生沒畜牲緣的人,小時候養雞雞不活,養鴨鴨子死,好容易家裡養大一隻大白鵝,見了她就啄,啄到錦棠沒脾氣。

至於毛驢這東西,天生和她沒緣份,彼此見了都是紅頭豎眼。

自侯府出來到出城門,錦棠總共叫驢從身上顛下來了三回。

和離,流產,再到寄居在丈夫的舅舅家裡,羅錦棠的人生已經暗無天日了,不呈想一頭驢都欺負她。

身上的白麵綾衣上沾的全是灰,還叫驢蹄了幾個腳印,錦棠索性兩腳一蹬,躺到地上便開始哭,真真兒罵天捶地的哭,邊哭,邊罵驢,用她打小兒在酒肆裡聽來的,最惡毒的話兒罵那頭驢。

錦棠隻當自己這個樣子,林欽嫌丟人,定然早就走了。

卻不期他解了衣裳替她披著,便一直耐心的守在她身邊。每每有人經過,他總要小聲的解釋:“家妻才經喪女之痛,心中煩憂,才會如此,散了吧,都散了吧。”

世間至痛,莫過於喪子。

本是在出京的大路上,偶爾有婦人們聽了,過來摸摸錦棠的手,或者塞她一隻煮熟的雞蛋,一隻熱騰騰的紅薯,或者隻是安慰她幾句。

錦棠不好再哭下去,也不好再欺負那頭驢,又因為過路人那莫生的憐憫,於是就爬了起來來。

一路上,林欽背著她,她啃著紅薯,吃著雞蛋,從白天走到黑夜,次日黎明,愣是走到了河間府。

見錦棠心情漸漸兒好了,林欽便講起自己當年在河間府遇刺一事。

當時他說,遇刺算不得什麼大事,而真正可怕的是這些羌人在刺殺他不成功之後,便散落在河間府中,抱著一種魚撕網破的心,肆意屠戮,奸殺婦孺幼童,每每想起,都叫他痛心疾首。

他說,他有一個從小就一起討飯的好兄弟,生死不離的那種,長大之後,因為他的資助,便在城隍廟的門上做賣香的生意。

他生得個小女兒,相貌生的非常非常可愛,但是因為其母懶惰,卻總是連件乾淨衣裳都沒得穿。

他每每去探望,孩子總是破衣爛褸,鼻涕糊著滿臉,一條破花襖兒,能從春穿到秋。

他也給過那位好兄弟很多銀子,托他娘子照顧好孩子,但是他那娘子是個懶貨,我行我素,有了錢除了管自己那張嘴,就是賭錢吃酒,從來不肯給孩子用。反而總是把個孩子打扮的破破爛爛的,要叫林欽看著可憐,從他這兒多討銀子。

幫急不幫窮,後來林欽也就不怎麼管這一家人了。

才不過三五歲的小丫頭,於大亂中最後竟叫馬給踏死了。

孩子死了之後,他那兄弟一直在哭,說至死都沒幫孩子洗把臉,孩子死的時候,臟鼻涕糊了滿臉,就連身上那條褲子都是破的。

這種比對,總算叫錦棠心頭的陰霾略散。

她的孩子是沒有存活,但世間還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死於瘟疫,戰亂,病痛,同樣,這世間傷心的也不獨她一個。

不過,婚姻的失敗對於婦人的打擊,最重要的並非丈夫的背叛,而是,她對於自己的不自信,總覺得自己一無事處,否則的話,曾經初婚時,那麼愛她的丈夫,怎麼就不愛她了呢?

再成一次親,便如今是愛她的,最後這個男人會不會於某一日,也就突然不愛她了呢。

是以,當時錦棠雖說心存感激,但最終還是拒絕了林欽。

她太要強,直到陳淮安被貶之後才嫁給了林欽,白白蹉跎掉了太多可以好好過日子的機會。

夢裡儘是上輩子的事兒,夢到上輩子林欽臨終時,握著她的手不肯鬆開,眼睛也不肯閉上,一直說著對不起,說不能陪她到老。也說自己早就原諒了她給陳淮安買墓地的事兒。

錦棠一直在忙,忙著替他擦身,擦乾淨了身上的每一處疤痕,等替他換上新衣裳,他就咽氣了。

錦棠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上官,接著便從夢中驚了醒來。

*

隨軍醫生診脈的手法倒是很細,而且,難得粗人還能麵麵顧到的,因錦棠是個女眷,是以診完脈之後,便放下了簾帳,叫齊如意脫錦棠的衣服,要從背上的傷勢,察探她是否被踩成了內傷。

齊如意不比錦棠從小兒嬌生慣養,是個乾慣粗活兒的,肩寬背厚,力氣也大。

脫了錦棠的上衣,她怕要傷到錦棠的心肺,並不敢翻身叫她側躺,而是將她輕輕抱扶起來,抱孩子一樣,摟到自己懷中。

錦棠背上確實是個清晰無比的馬蹄印子,她體膚白皙,一枚環裝的馬蹄鐵印,清清晰晰的,在背上環出一道青痕來。

隨著齊如意說傷痕有多深,隨軍醫生搖著頭,書筆,連連的開著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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