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什麼意思?”林欽問道。
胡傳道:“太後說,這些人,須得儘屠才可,否則的話,首輔的威信,如今朝堂的秩序,可就全沒了。”
猶豫片刻,他又道:“她還說,待得明日一早,她在慈寧宮設宴,為您洗風塵。”
林欽抽唇笑了笑,反問胡傳:“為何是明早,今夜本使就要她接風洗塵,還要她在榻上相迎,你問她可否,隻要她願意,本使此刻就殺人。”
胡傳給問住了,啞聲片刻,道:“指揮使大人,這怕……”
林欽笑了笑,停了這個逼人的話題。
黃玉洛如今拿自己當根胡蘿卜,拿他當頭驢,既要叫驢跑,還不能叫驢吃得飽。
皇帝朱佑鎮都曾說,太後娘娘是他的刮骨鋼刀,美人如刀,林欽早對那麼一柄刮骨的鋼刀失去了興致。
轉而,他又道:“這陳淮安唱的倒是好聽,不過陳澈知道他在此丟人獻眼否?”
胡傳回道:“據屬下打聽來的消息,雖說同處京城,離的也並不遠,但陳淮安與陳澈父子,從不曾正麵相見。”
林欽深深點頭:“這恰是他們父子的聰明所在。尤其是陳淮安,此人從在永昌衛時,就步步為謀,心機深不可測,今夜,隻要皇上沒有動作,就乾脆殺了他。”
胡傳應了聲好,靴底鋼釘跨跨作響,帶著股子風的,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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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朗的廣場上,風向忽而轉變,往東南角撲過去。
東南角是朝廷六寺之一的太仆寺所在之處,次輔陳澈,與自己在吏部為主事的大兒子陳淮陽一起才從宮裡出來,袍帶拂風,就站在太仆寺緊閉的府衙之外。
陳淮陽閉眼聽了許久,頗有幾分無奈的問陳澈:“父親,淮安是您的兒子,比我和淮譽小,又長在偏遠之地,任性一點,我們作哥哥的包容他也就罷了。
可是咱們淮南一派於朝根深樹大,試問淮南來的舉子們,便不拜您為座主,至少也拜了我,他如此在午門外又唱又鬨的,不是給咱們難堪嗎?”
相比於陳淮陽的陰柔,陳澈五官更加分明,秀致,滄而彌銳。
且不論他心胸如何,致少這富相貌,透著睿智,豁朗與大氣。
高高一輪滿月照著他的臉,眼角笑出一道道動人的褶子來,聲音裡亦帶著藏不住的欣賞:“淮陽啊,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行不止,淮安此舉,有真正的大智慧在裡頭,你是大哥,學著些他的智慧。”
言罷,放聲笑了兩聲,陳澈便見自己已經亡故將近一年的妻子,居然也在舉子之中,穿著月白色的衣衫,長發高綰,站在闊朗的,人潮湧動的廣場上,遠遠兒的,目光朝著他投了過來。
幻覺,陳澈心說,這又是幻覺。
那一日,缺衣少藥的地方,他冒雨出去替她抓藥,趕著連天的大雨進門,便見她側首,歪著腦袋在窗子上,皮膚白皙,唇色嫣紅。
他隻當她是等他,然後睡著了,可等到將她從窗子上扶下來時,他才發現她早沒了鼻息,已經死了。
化上最美麗的妝容,塗著最豔麗的口脂,她就那麼望著陰雨連天的門口,等著他的身影,然後永遠的閉上了她的眼睛。
頭一日還說自己病好了之後,趁著山裡菌菇多,一定要挖些小菌菇回來,給他做湯的妻子。
他出門時,還說你儘量晚點再晚點的回來,我嫌藥湯太苦,不想吃藥的妻子,就那麼死了。
陳澈一口濁氣,重又填回心中,絕然轉身,離開了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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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陽依舊站在太仆寺的門前,遠遠兒的望著陳淮安。
陳澈對於陳淮安這個兒子,因為陸寶娟的緣故,原來是從來不曾過問過的。
但是,在聽聞他於永昌衛救過皇帝,吃酒耍拳耍成秦州一霸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取得陝西省的解元之後,便全然的接受了他。
如今倆人雖說不曾見麵,卻也神交久已。
而且陳淮陽隱隱覺得,陳淮安這個最小的弟弟,在父親陳澈的心裡,如今甚至已經超過了他。
才一個新進階的進士而已,坐在午門外的廣場上又哭又唱,簡直似個跳梁小醜一般。
這個樣子,皇帝要肯出來見他們,才怪。
陳淮陽這樣想著,也是熱鬨看夠了,正準備要轉身離去,便聽廣場上所有在唱的人忽而都停了下來。
緊接著,午門正門側的角門開啟,兩列內侍並著禦林軍的人快步而出,於黛青色的天幕下,兩列宮燈明滅著,直奔而去的,居然就是陳淮安的方向。
皇帝,還真叫他給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