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作男裝的太後,有武將們的擁護,便出宮,想跟皇帝打招呼就打一聲,想不打招呼,皇帝也管不得她。她算得上是整個大明國中,唯一一個可以率性,灑脫,恣意而為的女子呢。
遞給對麵的陳淮安一張配方,她淡淡一笑道:“早知至美為了國事焦憂,哀家焉不是呢?這裡是天宮牛黃丸的方子,其中貴重的藥材,比如毛殼麝香,可以用最便宜的冰片替代,也許藥性會減半,但至少百姓都能服用得起。
陳至美,這是皇家秘方,哀家給了你,你可得記著哀家的人情才行。”
陳淮安捧過藥方,共有兩張,一張是價值千金,藥材珍貴的一版,另一張,則是以便宜藥而代貴重藥的一張。
他盯著其中的毛殼麝香看了許久,忽而抬眸,問黃玉洛:“太後娘娘,但不知您的侄女黃愛蓮,如今可還健在人世?”
黃玉洛垂了垂眸子,一臉的憂戚:“四個月前,她去了。”
因為她這句,陳淮安倒是愣住了。
他有那麼一瞬間的震驚,旋即猛得往外吐了口粗氣。
雖在什刹海的那日他就知道鳥儘弓藏,兔死狐烹,黃愛蓮肯定要死,但沒想到她居然還多活了八個月。
“怎麼死的?”陳淮安問道。
黃玉洛閉了閉眼,道:“她本就是個不羈的性子,也不知懷了誰的孩子,偏偏又不肯墮掉,一直懷胎到八個月上,產後血崩,沒的。”
事實上,黃愛蓮死的極其痛苦。
黃玉洛身為太後,在為寡婦一年之後,單純是因為無法忍受常達四五年的歲月沒有同男人有過肌膚之親的欲/望,在外與個男子成了歡好。
且不說那男人是誰,總之,她不過一回,腹中便懷上了一個骨肉。
這個孩子於黃玉洛來說非常重要,她必須生下來,而母親又還必須死,所以,黃愛蓮就成了黃玉洛的替罪羊,也恰就是孩子的母親。
於是乎,黃愛蓮才多活了八個月。
當時,她和黃玉洛,以及陳姑一起生活在宮中的道觀之中,美其名曰閉關清修。
黃愛蓮在不抽阿芙蓉膏,短暫清醒的時候,漸漸也察覺出來姑母欲要對自己不利。
她幾番想要逃跑,想要逃出去。
最後叫那陳姑給打斷了雙腿,弄啞了喉嚨,無法出聲喊救命,也沒有雙腿可以從黃玉洛的魔爪之中逃出去。
於是每日每夜,她就像個禁臠一樣活在無儘的黑暗之中。
直到她最後苟延殘喘,奄奄一息時,黃玉洛看不過眼,覺得自己這侄女太可憐了,弄了好大一泡阿芙蓉膏,一口便把她送上了西天。
而陳姑對外,隻說她不知跟誰有了孩子,此時正在養胎了。
如此偷桃換李,黃玉洛身為太後之尊,把那腹中的孩子竟還真就給生了出來。
如今,那孩子作為黃愛蓮的遺腹子,一直以來就養在宮中道觀之中。
孩子出生之後,到如今已經有四個多月了,生的修眉闊目,麵貌朗朗,竟有幾分的肖似於陳淮安。
可惜了的,黃玉洛心說,那孩子生的竟有七分肖似於陳淮安。若非沒有及早謀劃,讓陳淮安作了那孩子的爹,多好?
畢竟淮南一派,陳澈老了,陳淮陽能力不濟,而陳淮安,才是其中最關鍵的那個人。
陳淮安默了片刻,忽而又道:“毛殼麝香價值千金,以冰片而代之,怕是不行吧,這可是愛蓮姑娘的主意?她似乎於藥理上,研習頗多。”
黃玉洛仍是一臉的哀戚,顯然,侄女的去世讓她極為傷心。
她雖仍是一國太後,但是哥哥死了,侄女沒了,家裡剩下的親人也早叫黃愛蓮傷透了,便她貴為太後,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這簡直算得上,錦衣之後的夜行了。
她道:“愛蓮與藥理還有研究?此事哀家端地是不知情的,不過,哀家這些年一直研習藥理,徜若這藥方有何需要改進的地方,還請陳卿記得來信,咱們於信中一起研習,如何?”
陳淮安道:“自然。”
所以,毛殼麝香換成冰片,黃愛蓮沒有那個腦子,真正乾這事兒的是黃玉洛。
兩輩子,無論嗣育丸,還是害錦棠八月落胎的毛殼麝香,其實都是黃玉洛的手腳。
黃玉洛再是一笑,又道:“當年在秦州初見,陳卿雖說隻是個少年,哀家就看你品貌不凡,今後必有一番大作為,如今看來,果真是。”
他算不上俊美,太過粗獷魁梧,通身上下淩厲的男子氣,正義,熱忱,滿腔熱血。
這世間,男子如牛毛過眼,但陳淮安屹立在那兒,仿如一座豐碑,有著他獨特的魅力。
這種魅力,非是華服錦衣,也非高官厚爵而妝飾出來的,他就是他,質樸熱忱,胸懷坦蕩,世間萬千男子,獨他可以肩扛蒼天,頂立於天地之間。
陳淮安還未接話,太後已經站了起來:“也罷,本宮也該回宮去了,陳卿自去救災吧。”
雨夜疾奔至河北一回,濃密的黑夜,濃密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大雨,太後黃玉洛的欽兵與侍衛們將她迎入車駕,年愈五十的恒國公劉鶴親自伴駕,陪伴著太後娘娘離去。
雨越來越疾,沒有要停的跡象。
陳淮安矗立在暴雨之中,望著太後離去的身影,一直的看著。
騾駒持著火把走了來。
火把照在陳淮安的背上,背似幕布,隻紡線般飛速墜落的雨滴就在那幕布上不停的往下墜著。
“騾駒,你見過從不把宮禁當回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地之間任其逍遙的太後嗎?”
騾駒叫雨打懵了,卻也斷然搖頭。
“我從來不是那種,認為是女子就該困於閨閣,足不出戶以示清白,以護閨譽的男人。”陳淮安抹了把臉上的雨,忽而將粗勁有力的大手伸向騾駒,待騾駒遞過佩刀來,他又道:“但我最討厭的,就是德不配位,野心比不上胸懷,謀略比不上狂妄的王八蛋們,無論男女。”
騾駒聽出來了,陳淮安這怕是要去給黃玉洛個痛快。
當初殺黃愛蓮的事兒就是他乾的,但那時候黃愛蓮不過一個人而已,就那樣都沒能乾得成功,此時黃玉洛有大軍護著,陳淮安又怎麼能殺得進去?
是以,騾駒斷然道:“二爺,嘉雨還病著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既求得了藥方,就回吧。”
陳淮安回過頭來,將懷裡的藥並藥方悉數交給騾駒,自下擺撕了半片黑布來下遮到臉上,給騾駒也蒙了一片,蒙上他的臉,挑了挑眉:“不過一刻鐘的事情,二爺要你瞧瞧,什麼是個驚弓之鳥,再叫你瞧瞧,什麼叫作敗走麥城,再接著,你二爺來一回痛打落水狗,咱們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