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已經喚不醒了,混身燙的就跟焦炭似的,嘴唇乾裂,麵色蠟黃,牙關緊咬水都喂不進去。
陳淮安掰碎了天宮牛黃丸,掰開這孩子的牙關,緩緩兒的拿水順了下去,這才拿著藥方出門,請來如今正定都司的官員們,叫他們連夜配藥,製丸,並分發給染了瘟疫的災民們。
上輩子這個時候,流民們已經四處起義,戰火紛飛了。
陳淮安身在大理寺,簡直要急白了頭,四處滅火救災,而林欽能夠將兵權總攬,一大部分的基礎,就是從這一回叛亂而累築起來的。
他這輩子彆的沒乾,光搶林欽的先機,就不知道搶了有多少。
天宮牛黃丸果真有效,嘉雨服過之後,到次日一早,燒就褪了。
隻是這孩子似乎被燒傻了,目光呆滯,便醒來之後,也虛弱的幾乎坐不起來。
陳淮安將他扶了起來,哄著就要給嘉雨喂粥吃。
他一個大男人,搧著爐子熬了兩個時辰,也知道嘉雨七八日滴米未進,此時腸胃極弱,隻能給他喝點兒清湯,米是不能下肚的。
嘉雨不肯喝粥,沒力氣推碗,隻是拒不肯張嘴。
陳淮安於是勸道:“嘉雨,如今你可是翰林院最年青的庶吉士,皇上都說了,此番回去,往後你就在禦前行走,他要親點你做六科給事中,快好好兒喝了湯,把身子養起來,好不好?”
嘉雨瘦脫了相,臉隻有巴掌大,唯獨兩隻小鹿似的眸子格外的大,囁嚅了半天的唇,道:“回家。”
陳淮安以為他是想要回渭河縣,柔聲道:“待我和你嫂子作主替你娶了親,等到明年春節,咱們風風光光,一家人一起回鄉,此時回去真不是時候,快吃吧。”
嘉雨再搖頭:“木塔巷……”
淮安這才算明白,出來半年多,他是想回京城了。
他們出京眼看整半年,確實,陳淮安也想回家,回到木塔巷,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生活。
尤其想念錦棠,每每夏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總踢被子,他不在,她定然貪涼,也不知吃了多少冰涼的東西入胃中。
而黃愛蓮才是最詭異的。
她那個遺腹子,陳淮安掐指算的話,恰好能對得上上輩子她生陳濯纓的時間。
那麼,她生的孩子還在人世嗎,是誰的,會不會是陳濯纓?
徜若那樣的話,陳濯纓壓根就不是他的孩子。
陳淮安恨不能立刻回京城,弄明白這一切,但顯然,天災,瘟疫,這些事情更重要。
抱著瘦成一把骨頭的嘉雨,腦海中一團迷霧,陳淮安依舊柔聲勸道:“嘉雨,帶著你出京的時候,你嫂子是不願意的。你如今病成這個樣子,我要把你送回去,她定然得恨死我。
你好好吃飯,養傷,等你傷好了,河北的瘟災也結束了,二哥帶你回去,好嗎?”
嘉雨咬唇半晌,才張開嘴,吃了一口粥。
*
河北大旱之後又大澇,但京城此時才迎來最厭熱的盛暑。
一整天,唯獨黎明的時候,還有那麼點子清涼氣息,等到太陽一出來,整座城池熱的就跟蒸籠似的。
這時候,京裡的達官貴人們都跑到密雲、懷柔等地避暑去了,堅持在京裡的人們也熱的受不了,便公務纏身,各部的侍郎尚書們也把辦公地點改到了雲繪樓,無它,隻因這地方是皇家林苑,滿京城最涼爽的地方了。
清早起來,錦棠收拾罷了,提上兩壇子酒,帶上自己錦堂香酒這兩年來,於民間各種酒品大會,商堂大會中所取得的榮譽,以及京城各處文人仕子們為錦堂香而提的詩一並兒的帶上,便準備要到雲繪樓,去見新任的禮部侍郎了。
她雖如今也是個五品官家眷屬,但就好比上輩子錦棠未從陳淮安的官職上謀過一份利益一般,便如今生意難做,她也從來沒有說是借過陳淮安,或者說陳澈一府的名頭。
遞了拜貼之後等了半晌,雲繪樓裡傳話的小廝跑了出來,說道:“陳侍郎並不在樓中,他說,叫您在樓外臨水照月處等著,他大概馬上就會到了。”
錦棠到如今,還不知道新任的禮部侍郎是誰呢,聽說姓陳,短暫的猶豫了片刻,回想著哪部有姓陳的主事或者侍郎調到了禮部。
臨水照月是一處觀景台,台子建在黑龍潭上,對麵是參天的銀杏,銀杏掩映之中,便是京城最大的尼寺,慈悲庵。
而陳澈家的老宅,就在這臨水照月台的對麵。
錦棠站著等了半晌,眼看天將近午了,都未等到任何一個官員的經過,反而是站了片刻,就見一個男子氣喘噓噓的跑了過來,而他身後,還有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頭在追,邊追邊喊:“抓賊啦,抓賊啦,這偷東西的賊,快來人,抓住他。”
齊高高就在錦棠身邊站著,眼看著賊朝他而來,伸腳一絆,就給絆倒在了地上。
錦棠過湊過去也是一腳,問道:“賊,你偷了誰,又是偷了甚東西?”
那賊趴在地上,也不掙紮,埋頭悶了半晌,轉過身來,賴嗬嗬笑道:“老子賤命一條,不就是偷個荷包兒,還你們就是了,你們還想怎地?”
錦棠道:“怎地,抓你去見官,偷人你還有理了你?”
那人呸了一聲,叫齊高高踩著,仰躺在地上閉起眼睛,就開始裝死了。
急匆匆趕來的小丫環從齊高高手裡接過荷包,欠腰對著錦棠福了一福,道:“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謝謝你,但不知姑娘姓甚名誰,改日,我叫我家姑娘上門謝你?”
卻原來,這賊偷的還是個大家閨秀。
齊高高最是憐香惜玉的,鬆了這賊,邁步過去,對著小丫環說道:“這是咱們錦堂香的東家,羅錦棠,於這京城之中可謂大名鼎鼎,你家姑娘要謝,記得謝我就好,我叫齊高高,是咱們錦堂香的掌櫃,錦堂香……”
錦棠想要抓手阻止齊高高再說下去的時候,賊爬起來,跑了,而齊高高不管不顧,繼續往外倒簍子的賣著。
而錦棠,她識得這小姑娘。
她是她上輩子的摯友,袁俏身邊的小丫環,名叫常隨。
那這小賊偷的,肯定就是袁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