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這確確實實, 是頭一回見羅錦棠。
陳淮安和羅錦棠到京城有兩年多了, 在陳澈的印象中, 所謂羅錦棠, 就是個當壚賣酒的潑婦而已。
他也曾好幾次提過,讓陸寶娟把羅錦棠接到家裡來。
初時,隻是陸寶娟推拒, 到後來, 連他母親陳老太太都抗拒起來, 還明明白白兒在陳澈麵前說, 那羅錦棠舉止粗俗, 確實不堪為公府之家的兒媳婦。
家庭是一個人人生中必不可少的, 但若為婚姻故, 隻要陳淮安喜歡那個舉止粗俗,相貌醜陋的兒媳婦, 陳澈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他為人開明,並不特地強求小輩。
是以, 這事兒也就罷了。
而他也曾幾番, 在京城的大街上撞見過一個麵貌與妻子肖似的女子。
一番又一番, 他隻當自己是起了幻覺。直到今日在這禮部的大衙之見到羅錦棠, 看她一個女子站在一群大老爺們之間, 為自己而辯, 為自己的錦堂香而辯。
錦堂香,無論口感還是色澤, 風味,當仁不讓,能奪國酒二字。
而他的兒子,他的妻子,母親,一個個兒的居然都在欺騙他。
他們把一個知禮,大氣,進退有度的大酒商,描述成是個吃飯呼嚕嘴兒,揩鼻涕要用手指,走路都要帶著風的潑婦,然後大力貶斥,那其中甚至還有陳淮安自己的生母陸寶娟。
陳澈連著搧了兩巴掌,指著陳淮陽的鼻子道:“從明兒起,你官降三級,到戶部給老夫清田丈地去。這禮部侍郎換個人來做。”
陳淮陽也是嚇壞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著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兒子委實沒有彆的心思,便那羅錦棠,兒子也不曾見過幾番。她或者生的像我娘,可我娘早死了,留下我和淮譽兩個沒娘的孩子,隻等父親您的垂憐。
兒子是不喜歡三弟,但對於羅錦棠從未生過不軌之心。我到太仆寺去,確實是為了打酥酪啊父親,畢竟母親臨終之前,叮囑兒子唯一的話,就是孝敬父親,孝敬祖母。”
到底兒子是亡故的妻子生的,而且妻子死之前,心心念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兩個兒子。
陳澈冷冷盯著兒子,冷冷兒看了半晌,道:“陳家的家主,淮南一黨的黨首,便為父如今的位置,終究有一天皆是你的。但這是看在你娘的份兒上。
但徜若你仍是如此的心胸氣量,淮陽,父親這裡沒有嫡庶之彆,隻有能力之分。”
一把拉開門,外麵陽光刺眼,暑浪陣陣。
陳澈於一時之間恍悟,為何自從去年開始,陸寶娟就越發的陰氣沉沉,而陳老太太又那麼的欲言又止了。
人的皮囊不儘相同,或者有肖似的,但每個人的靈魂是獨一無二的。
羅錦棠是個骨子裡高傲,不服軟不服輸的悍女。
但餘鳳林不是,她隻是個活潑輕快的小女兒家。
以樂曲來喻,羅錦棠是一曲錚錚不絕的《十麵埋伏》,而餘鳳林,則是一曲歡快的《春江水暖》,或者在外人看來,這倆個女子在相貌上極為肖似。
但是,從他十六歲,餘鳳林十四歲那一年成親,二十多年,便聚少離多,便夫妻真正相伴也不過七八年,他觸曾摸過餘鳳林靈魂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於他來說,那個女人是獨一無二的。
而羅錦棠,那般的淩厲,寸土必爭的性子,與餘鳳林又豈會相同了?
可不論他的母親還是兒子,亦或陸寶娟,他們實在都是在拿個羅錦棠玩弄他,總覺得他遇見羅錦棠,要因為對於亡妻的思念要作點什麼。
比如說,違背人倫?
兒子這樣期盼著,陸寶娟也是吧,他們都期盼著他喪失倫常,讓他變的像他們一樣醜惡。
陳澈有那麼一瞬間的憤怒,就好比當時莫名其妙被貶謫到嶺南叫天無門,叫地地不靈時的憤怒。
但旋即,那憤怒也就消散了。
這世間,被妄自揣摩,被誤解,不被世人理解,陳澈經曆的太多,也就不氣了。
*
散衙之後,捂著自己的臉回到家,陳淮陽入府之後並不回自己院兒裡,而是就在後院,陸寶娟的大丫環阿成那間下人房門外時,停了下來。
阿成去通傳,不一會兒陸寶娟就來了。
今天府中有宴,而且要宴請的,還是陸寶娟的弟弟林欽,是以陸寶娟正忙著呢。
不過她也一直在擔心羅錦棠的事兒。
陳淮陽答應過她,會在今天禮部酒的評選一事上,狠狠的羞辱她一頓,當然,也決計不會讓羅錦棠拿到這筆最大的訂單。
這不過是個小小的羞辱並教訓而已,誰叫她嫁給陳淮安,卻不知道好好作人,一外拋頭露麵在外,讓人笑話陳淮安家裡養著個河東獅呢。
“怎樣?那羅氏可是丟了大臉了?”陸寶娟瞧著陳淮陽臉色不大好,低聲問道。
“屁,她從我手裡奪走了一出大訂單,如今貢酒是錦堂香了。混蛋,混蛋!”陳淮陽越想越氣,但也不知道自己該氣誰,無處泄氣,遂踢了眼前一棵石榴樹一腳,倒是踢下來幾隻毫不客氣的石榴,砸在他腦袋上,肩膀上,砸的他生疼。
“你不是禮部左侍郎,那貢酒不是由你掌握?”
陸寶娟更氣呢,她隻當羅錦棠此番大受措折,畢竟隻有羅錦棠受了措折,她接下來的謀劃才好繼續開展。
陳淮陽豈不是這樣想的呢?
誰知道那羅錦棠就是個母老虎,等於是從他手裡狠狠的搶走了訂單。
這還不算,陳澈突然巡至,直接就打亂了整個局麵,還害他挨了好多巴掌。
越想越氣,陳淮陽忽而伸手,怒衝衝道:“你難道就不想徹底收拾了羅錦棠,來個痛快?趕緊準備一千兩銀子,我找時間給咱們下手。”他這是又想要錢了。
陸寶娟給銀子,陳淮陽找袁晉,三方聯手,好大的架勢,好比虎頭鍘對付一隻蚊子,全心全意對付羅錦棠。
陳家家教嚴明,無論銀子田地還是首飾,但凡一切,皆由老太太一手總管,陳淮陽是拿不到錢的,他養外室,在朝結交,甚至出門花銷,全是陸寶娟給的銀子。
不過,陸寶娟為了能夠除掉羅錦棠,也就不得不一日複一日,忍受著陳淮陽的獅子大開口。
這不,一株石榴樹還搖晃著,二人就密謀到了一起。
不過可惜了的,他們這一番的密謀,終於還是要胎死腹中嘍。
*
這時候,郭蘭芝和袁俏兩個,還有前來作客的陸寶琳,陪著陳老太太,一起正在後院的水榭處談天兒,摸牌呢。
袁俏因為被誣陷偷過東西,已經有三年未回過陳府了。
不過,自從陳淮譽回來之後,她就摒棄掉曾經的那些不愉快,歡歡喜喜的,仍像往昔一般,陪著陳老太太一起玩兒,給她解悶兒了。
她和郭蘭芝兩個,恰似兩隻麻雀,一個勁兒不停的,就開始嘰嘰呱呱。
郭蘭芝道:“三弟妹真真兒的快人快語,嘴比我的還快呢。”
袁俏亦是笑著捧過杯茶來,說道:“這瓜片,據說就是三表嫂送的,祖母您快嘗嘗,看味道如何?”
陳老太太默默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袁俏於是又道:“讓她也回府來,咱們一起推牌九吧,我覺得那樣肯定好玩兒。”
陸寶琳曾經嫁過人,如今又成了孀寡,又因為義兄林欽的嫌棄,不愛在自己家裡呆,遂經常的呆在陳府之中,陪陳老太太推陪九兒,說笑話。
陳老太太雖說不喜歡陸寶娟,但到底她是兒媳婦,不看僧麵看佛麵,一直以來,也會命著郭蘭芝喊一聲姨母。
陸寶琳聽了袁俏和郭蘭芝兩個誇羅錦棠,心中就不舒服了。
她淡淡說道:“也就是個女商戶罷了,大麵子上的事兒,她當然得作成個看得過去,否則的話,怎麼能堵眾人的嘴呢?”
袁俏未語,郭蘭芝與她爭辯道:“她分明逢年過節都送禮來著,姨母卻當著眾人的麵說她什麼都沒送,您那樣的說法,叫大家怎麼看您,又怎麼看咱們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