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禪院出來, 往客堂走的時候, 敏敏王妃忽而止步, 側首望著林欽, 慍聲道:“林欽,好歹你也是我大伯養大的,大姐也是你的姐姐, 站了半天, 你怎的一句話也不說?”
旭親王亦略有幾分責備的意味:“同是一家人, 林欽, 你也未免太心狠了些。”
林欽止步, 默默的聽著旭親王夫妻的責備, 待他們都責備夠了, 依舊站著,直到目送他們離去, 這才回自己的客堂。
甫一進客堂,未見著吳七,倒是胡傳陰森森的, 就站在窄窄的客堂之中的佛龕之下。
胡傳原本是林欽的侍衛, 但後來漸漸兒就作了黃玉洛的眼線, 至於他是何時被黃玉洛收為已用的, 林欽不知道。
就好比, 他自己向來潔身自好, 身為男人,雖說也有七情六欲, 但即便每每外出打仗,軍中有那麼多隨手可用的妓子,他也從未沾過手。無論到了哪一處營衛巡防,下屬送上來的美人多如牛毛,他也不過摟一摟,從不曾與她們同榻過。
最初的時候,是為了黃玉洛,為了她而守著忠貞。
後來她自願要入宮為妃嬪之前,提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她說,二人成了歡好,隻要他願意輔佐,將來倆人的孩子就必定能夠登上皇位。
那樣,於他來說不就是複仇了麼?
林欽的父親上官佐,曾是先帝在潛邸時的一位長吏,在府中兢兢業業,為先帝出謀劃策,直至他登上皇位。
就在先帝登基的那日,他頭上還蒙著白孝,便緊急傳詔回潛邸,將當時為自己出謀劃策過的所有長吏、門客全部儘屠。
林欽因年幼,藏在米缸之中才能奪過滅門之禍。
他確實是想報仇來著。但麵對黃玉洛如此瘋狂的請求,便她脫了滿身的衣裳站在林欽麵前,林欽還是拒絕了。
他可沒有讓自己的骨肉,喚仇人作爹的習慣。
不過,他敢確定的是,黃玉洛那孩子絕對不是先帝的。因為那時候的先帝,基本已不能人道,或者他覺得自己能行,但那孩子絕不是他的。
也是從此,林欽對於黃玉洛沒了當初的愛意,隻剩滿滿的輕蔑。
她與胡傳之間有沒有皮肉關係,林欽並不知道,但黃玉洛在宮外,絕對有一個長時間以來,一直保持著皮肉關係的男子。那個男人是朱佑乾的生父,也是黃玉洛這麼些年來,一直倚靠著的愛人。
徜若能找到那個人,林欽覺得,他就能反手,捏住黃玉洛的咽喉。
胡傳道:“大人,太後娘娘說,眼看兩年,她給了您兩年的時間,您再不動手,她可就要另外找人下手了。”
林欽解了蹀躞帶上的匕首,抬腿,從靴管中另抽一把匕首出來,清秀挺撥的鼻梁因為笑而微微勾起些淡淡的皺紋來:“她都不掃塌以待,也不肯以軀為償,本使為何要為了她而冒那麼大的險,殺皇子?”
胡傳倒是叫林欽給問住,頓了半晌,道:“可太後娘娘請您入宮,你從不赴約。”
林欽解了身上褚色的外氅,掛到了牆上的掛鉤上。下麵一件純白麵的紵絲質常服,圓領,領口以銀絲壓著繁簇的暗花。
如此著白衣,燈下,他非但體態俊美清儔,便那神態,也比老而在在的胡傳更加年青,待他一笑,成熟男子的魅力儘顯。
“那就是她誠意不夠。”林欽鄭重其事道:“叫她此刻就來,龍泉寺的大雄寶殿上,她若敢玉體橫臣,本使就敢來個遊龍戲鳳。”
胡傳沒想到林欽會這樣說,噎了良久,轉身走了。
事實上就算黃玉洛掃榻以待,林欽也絕不會去睡她。
他幼是長在東宮,父母恩愛,家庭和睦。便父母死的時候,父親也是護在他母親的身上,不肯叫來人先殺母親。用他父親上官佐的話說,是男兒,就絕不能死在女人之後。
而他母親當時也說,你們先殺我丈夫即可,他是男人,他看不得我死的。
來人於是一刀先捅了他父親。
然後,直到他父親咽氣之後,才捅了他的母親。
他母親死的時候,撲在他父親的身上,一雙手,握起丈夫的一雙手,兩隻眼睛圓睜著,透過米缸的縫隙,就那麼盯著缸裡的孩子。
皇帝在登基之前密謀過些什麼,又曾在潛邸做過些什麼,就這樣,隨著他父母的死而深埋,永遠也無人提及了。
小小的林欽猶不懂事,舔著父母的血,吃著缸裡的米,直到連人帶缸,被扔出府的時候。
這樣活下來的人。
他死前是見過父親怎麼對待母親的,也是在米缸裡,一直看著父母的手握在一處,至人來撕時都撕不開的。
他需要一個像母親一樣忠貞,愛一個人就赴湯蹈火義無反顧的烈性女子。
也隨時準備著像父親一樣,做一個絕不會死在女人之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