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劉思罔從宮裡出來之後, 徑自就去神武衛見林欽了。
林指揮使就在自己的公房中, 褚色官袍, 圓領中雪白的衣衽,兩隻略清秀的手,把玩著一串銅板。
“指揮使不是不知道, 我一直在等您的消息, 您打算什麼時候才有所行動?”劉思罔開門見山, 問道。
林欽將那串銅板款款放入公案上一隻紫檀雕花質的匣子裡, 站了起來:“思罔, 我知道你在旭親王府過的艱難, 不願意忍受, 但如今並非最佳時機,天災才過, 百姓都還在息養元氣之中,此時舉兵是要擔千古罪名的,你且回去, 靜侯佳音, 可好?”
他說的輕描淡寫, 畢竟他大權在握, 高高在上, 體會不了劉思罔的痛苦。
雖淨了身, 劉思罔也還是個男人。
這幾年旭親王於後院完全沒了興趣,倒是常招他陪伴。
倒也不怎麼涉及情愛, 大多數時候隻是像知已一般同宿在一處,聽旭親王聊一聊這京中的閒雜趣事兒。旭親王就是個婦人性子,沒什麼大誌向,隻願天下安定,自己的富貴生活能常常久久下去。
每每侍寢,純說說話兒還好,偶爾有那種事情,劉思罔會惡心的幾天都喘不過氣來。
他一個曾經寒窗苦讀,還曾中過舉人的仕家子,卻被迫在皇族的□□承辱,這種屈辱,比殺了劉思罔更叫他痛苦。
他原本是寄希望於林欽的,隻要林欽舉兵,推翻大明,他就能從旭親王那兒出來,並把旭親王施加給他的痛苦,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但是林欽遲遲不肯。
既如此,他就隻有投靠太後黃玉洛了,畢竟黃玉洛很著急,也願意任用他。
而且,皇帝因為與旭親王交好的關係,格外的信任他。
旭親王妃有個喜歡給人送湯送點心的習慣,每每要往宮裡,給皇上送各類吃食,全由劉思罔一手來辦,所以,他可是掌著皇帝生死,還能把事情完美栽贓到旭親王身上的人。
恰好,今夜有個絕好的機會,劉思罔覺得,自己既等不到林欽,就必須跟太後一起動手了。
隻是可憐了羅錦棠那個女子,大約會牽扯其中。
她還曾送過他一本《竹山草堂記》,那是康維楨的著作,他很喜歡那本書呢。
可在這世間,人們要都像林欽一樣顧慮太多,總顧及他人感受,是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
錦堂香酒坊之中,那位高麗少年又來了。
今天他還背著把伽耶琴,說要給錦棠唱個他們族的民歌《黃鶯曲》,錦棠原本請他,是要給錦堂香要隨酒附送到五夷的酒品簡介作翻譯的。
誰知他作完了翻譯,便天天在錦堂香的門上纏著,瞧那樣子,是看上人家的小東家了。
騾駒才從地窖裡出來,一身的臭汗,因是陳淮安授意過的,一把摔了帕子,上前拎上那高麗小白臉兒的衣衽,粗聲道:“來來來,爺我正想聽個黃鶯叫呢,你要學不像,今兒爺我打死你。”
高麗少年那見過騾駒這等粗人,叫他連推帶搡的,還伸著脖子喊著姐姐,叫騾駒給搡出去了。
錦棠剛接到宮裡,小皇子朱玄林遞來的信,說他征得父皇的同意,今夜皇帝要請她和陳淮安夫妻入宮,赴宴。
以感謝她這一年來,對於小皇子的照顧之情。
自從錦堂在東五所一回鬨,她一年多來照顧小皇子的事兒就大白於天下了,皇帝因此而要謝她,倒也理所當然。
如意聽說要入宮,多新奇的事兒,湊過來就問錦棠去是不去。
錦棠當然不願意去。
但皇帝的宴請,可不好明麵上拒絕,她想了想,道:“不如這樣,宴席我們就不去了,待晚上有人來請我們入宮時,送兩樣點心給小皇子,不就得了?”
如意道:“好。”於是,倆人說說笑笑的,就回家去了。
而旭親王府中。
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的旭親王癱坐在一張檀木椅子上,呆呆的望著半空。
瘦削,高大,滿臉胡茬的陳淮安則在當庭踱著步子。
“借著皇上想要宴請你們夫妻,黃玉洛會讓劉思罔給皇上和皇子分彆下毒,而這黑鍋,最後將由羅錦棠來背。”旭親王說道:“到那時,皇上和玄林沒了,朱佑乾會名正言順登上皇位,而劉思罔身為太後最得意的功臣,將可以離開我這個糟老頭子。
天可憐見,我是真心真意待思罔,同起居將近十多年,居然沒有暖過他的心來。”
他強逼著一個有骨氣,有傲氣,有書生意氣的男人承自己的□□之辱好多年,還總以為柔情蜜意,他會愛上自己。
豈知,榻側之人,無一日不在想著離開他,並下狠手反殺他。
以回報那麼多年的,□□之辱。
陳淮安並不好奇這個。
在他看來,旭親王這種人,放著後院那麼多漂亮的小老婆不日,去日個男人,就該剁掉那孽根,剁了喂狗,以免浪費那孽根作個攪屎棍兒。
他好奇的是,林欽上輩子身為太後黃玉洛的追隨者,也與劉思罔關係匪淺的,此番黃玉洛如此大的手筆,他有沒有出手,或者說他會不會出手。
*
袁晉是叫王金丹給堵在自家的。
五城兵馬司的小指揮使,京城最下九流的一條青皮狗,居然能染指上太後,也算他豔福不淺了。
陳淮安進門的時候,王金丹已經將他毒打了一頓,給塞上臭襪子,捆吊在自家堂屋裡了。
遙遙看見一個身量高挺,穿著件青羅衣的男子進門,袁晉嘴裡嘰哩嗚嚕的,還想掙紮。
陳淮安站在他麵前,站了良久,抽了抽唇:“你以為倆孩子都是你的?”
這話,普天之下,大概隻有陳淮安和袁晉二人彼此能懂。
他頓時臉色醬赤,掙紮著扭了起來,還妄圖用頭來撞陳淮安。
“都不是。小的是陳淮陽的,這你是知道的。至於大的,我得告訴你的是,我查過那段時間還是皇後的黃玉洛出宮後所往來的人,真正關係匪淺的不止你一個,遠遠不止,但人人都沒你這麼傻,就認準了孩子是他的。”
說著,陳淮安就抽了袁晉嘴裡的臭襪子。
“你賠上了一個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欲作一個不知生父為誰的孩子登上皇位的墊腳石,袁晉,你覺得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