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張氏那個老娘, 葛青章整個人都是灰暗的。
便真正憑自己的能力金榜提名, 他背上依舊背負著沉沉的枷鎖, 每一天都在等著張氏前來, 將他在如今已是萬人嘲笑的境地上再無情的狠踏上一腳。
他最脆弱無助的一麵,也不知怎的就叫這姑娘給看到了,葛青章極度生氣, 甚至於一把搡的有點疾, 分明聽到她砰一聲, 似乎是撞到了對麵的牆上, 咬牙默了半天, 依舊將門給關上了。
關上之後, 聽了許久, 竇明娥似乎未走,在外麵悉悉祟祟的, 不知在做些什麼。
葛青章還怕她又要來敲門,又要說自己不在乎孩子的那一套,正煩著呢, 便聽輕輕一陣腳步聲, 那姑娘終還是走了。
次日一清早起來, 羅錦棠在夢鄉裡就聽到隔壁一陣揚天的嚎叫, 一個婦人又尖銳又嘹亮的大嗓門在黎明的天光下驚起一群正在酣睡中的人來。
“哪裡不行了, 我問你哪裡不行?”這婦人恰是葛青章的老娘張氏。
她的嗓門兒又尖又亮, 城裡人隻怕生來,也沒有聽過她這種大嗓門兒。而她之所以能練就如此大的嗓門兒, 一則,是因為她小的時候家裡窮,曾經跟著百戲班子一起練過幾天唱戲,在各處的廟上唱過敬神的戲。
再則,便是葛家莊那地方,山大溝深,一家離一家又遠,想要吵架的話,除了妙語連珠,還非得有幅大嗓門才能鎮得住人。
所以,這種大嗓門兒,非一日之功,一般人與之吵架,光憑這聲音,就能唬退一乾對手。
錦棠上輩子就住在這小院子裡,張氏的大嗓門兒,可謂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等她趕出去的時候,張氏的潑已經撒完了,進屋去了,而葛青章奪門而逃,不知去了何處。
巷子裡獨獨站著個竇明娥,一手提著一兜簍的驢大滾兒、油條、煎蛋等物,另一手提著隻陶罐,裡麵大概是豆腐腦兒,正散著淡淡的蔥花味兒。
竇明娥每日早起,給錦棠幾個做早飯的。
她望著錦棠,似是想笑,咧唇卻是個哭聲:“葛家大娘,怎的這個樣子?”
錦棠接過她手中的提籃,問道:“怎麼,她剛才打我表哥啦?”
竇明娥臉上浮起一股紅暈,搖頭說那倒沒有,隨即就彆過了臉,手撫上自己的胸口,不住的喘著氣。
要張氏真是打葛青章一頓,倒也還好,畢竟長輩待孩子嘛,便打一下罵一下也是正常的。
但事實上,竇明娥來的時候,就見一個身量比錦棠還高著至少半個頭,又胖又壯的婦人,一手提棍,一手捧著隻缽,在葛青章家的門上站著。
她兩道眉毛又長又粗,鼻尖上還生著個大痦子,雖說是要飯的打扮,但身上一件輟滿補丁的衣服卻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見了竇明娥,她還笑著問道:“小丫頭,這可是葛狀元的家否?”
竇明娥笑著點頭,道:“恰是,大娘你找誰?”
張氏這時候眉眼一皺就開始哭了:“那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的兒子啊,我從秦州千裡要飯到此,就是想來給他做飯,照料他的,可他怎的不開門呢?”
竇明娥聽說是葛青章的母親,再兼張氏又笑的很溫和,當時覺得這婦人不錯,一口鄉音又還淳樸,隨即便笑著說道:“我教你個巧宗兒,這葛狀元家的門啊,徜若是從門裡下的鞘,你伸一根指頭進去,這樣一抬,就開了。”
正說著,門就開了。
葛狀元早已官袍著身,皮帶纏腰,打扮的毛挺,顯然早已起來多時了,露在外麵的肌膚白的仿似嫩豆腐一般,抬頭看了一眼跟自己幾乎一樣高,比自己壯好多的張氏,用秦州口音喚了一聲娘。
而那張氏,恰就在這時,以迅露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就歘下了兒子的褲子,嘴裡還問著:“哪裡就不行了,我就問你一個大男人,親都未娶試都沒試過你怎知自己就行了?”
竇明娥還在對麵,往後退了兩步,嚇的險些摔倒在地。
也不過一眼而已,她其實什麼也沒看見,就看著一簇黑乎乎的毛,心中一念浮過,說像葛狀元這般清秀,貌嫩的男子,我隻當他通身都白如玉呢,沒想到他也有體毛。
葛青章叫老娘突如其來的扒了褲子,又還是在一個大姑娘的麵前,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偏偏張氏就在門上纏來纏去,纏著問葛青章,究竟他是怎麼著才會廢了家夥,不能人事的。
不能人事這種事情,豈是能在這種巷子裡能解釋的?
得虧是個死巷,還沒有彆人。
葛青章一把將褲子拉上去,張氏又幫他歘下來,他再提上去,張氏再歘,嘴裡還開著玩笑:“自幼兒娘把你帶大的,這有甚可羞的?”
葛青章想要跑吧,張氏自來乾慣農活兒的,手粗力量大,他一個弱書生,毫無招架還手之力,就叫個老娘壓在那兒,問個不停。
最後還是臂力又大,又江湖道義的陳淮安趕了出來,連唬帶黑,把葛青章硬從張氏身邊給拽走的。
竇明娥直到給陳嘉雨喂粥時,腦子裡依舊是那簇黑乎乎的毛,中間似乎隱著個什麼東西,就是那東西給廢了,葛青章才會成如今這樣子,便中了狀元,也依舊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