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不是人能料定的。”錦棠攪了攪粥,舀了一勺給朱玄林,道:“殿下,咱們奔波了整整三個時辰,滴水不曾進過,你先吃了粥再說。”
朱玄林簇了簇眉頭,斷然搖頭:“糖嬢嬢,每每本宮讀三國,其中一句記猶深:東漢末年,漢室日益衰弱,董卓廢漢少帝劉辯立獻帝劉協。曹操將獻帝迎至許昌,並以皇帝的名義號令諸侯。
父皇常說,身為天子,被諸侯攜持,是普天之下無出其右的恥辱。他說,徜若終有一日有這種事情發生,無論他還是本宮,皆要殉國,以血此恥。”
錦棠將他攬了過來輕拍著:“有嬢嬢在,你就絕不會成為獻帝劉協,現在咱們吃粥,好嗎?”
朱玄林抬起一雙眸子來望著錦棠,被她眸中的鎮定所感染,於是接過勺了了,猶豫著吃了一口粥。
錦棠一點點的將饃掰碎了,給孩子喂一口,自己也吃一口,吃罷之後,便與小玄林靠在一處,於他講了些小阿荷的事情,望著窗外的夕陽漸落,等林欽回來找自己。
她不知道林欽為何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劫持皇子,甚至不知道林欽為何而反。
要知道,上輩子的林欽,雖說一直以來傾向於太後黃玉洛,但就算大權在握時也沒有反而,當南詔有亂,他還義無反顧就出征,去平亂了呢。
上輩子回憶裡的那個林欽,與如今這個怎麼他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她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眼看暮色四合,朱玄林熬不住,終於睡著了,林欽還是未歸,錦棠便坐不住了。
她出了門,便見兩側簷廊下,除了吳七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守衛。
“你們指揮使何在?”錦棠於是問吳七:“我要見你們指揮使。”
吳七陪著笑道:“指揮使這不正在忙嗎,羅東家稍安勿燥,再等上半個時辰,他肯定會回來見您的。”
錦棠於是點了點頭,對吳七說道:“我才新生產過,這你們應當是知道的,這幾百裡的路程顛簸,我……”
她忽而身子一軟,就向著吳七倒了過去。
吳七連忙雙手將錦棠接住,回身喝道:“快,快去報咱們侯爺,就說羅娘子暈過去了。”
一個侍衛於是立刻轉身離去。
回到屋內,錦棠歪在椅子上躺了片刻,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林欽帶著股子風便奔進來了。
他還帶著隨軍醫生,疾步走了進來,便準備讓隨軍醫生為錦棠診脈。
她生產之後,林欽還是頭一回見。
她穿著件米白色提花壓綢的短襖,係著一件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的長裙,頭上那枚彆出心裁的綠玉凝華擰金絲簪,還是他從銀樓之中千挑萬選之後,贈予朱玄林,朱玄林又轉贈予羅錦棠的。
側首,白皙而圓潤的麵龐略有蒼白,唇卻格外的紅潤,她此時的圓潤,穿過歲月,便有小時候那樣的嬌憨。
林欽原本都已經心如灰死了的,甚至在劫羅錦棠出京的時候,都不曾多看過她一眼。
但就在看到她臉的這一刻,他的呼吸瞬時便戛然而止。
“是為從小乞丐一躍而成為整個大明最尊貴的武侯,錦衣夜行,總無人能知,還是小時候在河間府乞討時吃的苦太多,讓你產生了如此狂妄的野心,就敢拿皇帝唯一的兒子作玩笑?”錦棠本是閉著眼晴的,忽而睜開眼睛,兩道目光直逼林欽,厲聲問道。
揮退了隨軍醫生,林欽於一瞬間靜了下來:“羅東家,皇上處死太後黃玉洛的那天夜裡,你也是在場的,便在出宮之後,您也曾聽陳淮安說過,太後與皇帝不顧人倫,私相亂/倫,禽獸不如。
這,便是本侯起兵的由頭,是為正皇室血統,這個理由,可充足否。”
錦棠怕他要吵醒小皇子,也怕小皇子要聽到這些東西,極力的壓著手,示意林欽把聲音壓下去,啞聲道:“那是上一輩的事情,更何況黃玉洛已經死了。人無完人,皇上待你不差,待朝臣,江山,無一不是親力親為,至於私德,我們不曾親自經曆過,就無權妄議。
先皇還在墳裡躺著呢,他都未急,你有甚好著急的?”
林欽玉麵冷然,啞聲道:“這與本侯何乾?本侯想要這大明江山,不過要個由頭起兵而已。羅東家,你是個聰明人,本侯請你來,是為他是你於整個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信任的人,從現在開始,你得負責照料好他,並勸慰他,讓他相信本侯如今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他好。
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呢?你還能殺了我不成?”錦棠反唇而問。
林欽一朝起兵,當然勢在必得。他緩緩捏起一隻頗為秀致,但又略顯蒼勁的手,一字一頓道:“當然,羅東家不是新生了女兒,難道說,你從此之後就不想再見你的小阿荷了?”
上輩子朝夕相處,曾經相伴了整整兩年,這輩子在神武衛,錦棠也不止一次的見過林欽。
但她從未見過林欽猶如此刻一般,銀白色的戰袍上銅釘黯冷,他的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或者為人的同情心。
說起威脅著要她去死的話時,他的目光依舊冰冷無比。
轉身離開前,他再冷冷掃了錦棠一眼,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