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張嘴欲喊,硬生生迫著自己忍住,道:“上官林欽,你曾經說,雖然先皇下令殺了你父母,可當時的孝賢皇後故意使人將米缸整個兒抬出去,你才能活。
小皇子是孝賢皇後唯一的孫子,她救了你,你隻記你的仇,就不記這份恩,要殺她的孫子?”
林欽轉過身來,不可置信的望著錦棠。
當初,他藏在隻米缸裡,侍衛們進來搜查的時候,確實是個丫頭給孝賢皇後報了信,皇後臨時通知撤走侍衛們,吩咐下人將米缸整個兒抬出去,他才能保得一條命的。
但這事,除了他心知,孝賢皇後知,再沒有任何人知道,按理,孝賢皇後早死那麼多年,也不可能告訴朱玄林,這羅錦棠是怎麼知道的?
錦棠於是又啞聲說:“恩要記,仇也要記,你不也曾說過,便你贈恨陸寶琳,卻從不厭惡阿恪。陸寶琳將那孩子養的一點教養都沒有,那孩子甚至動不動就偷你的東西,毀壞你的行軍圖,拿你的兵書作紙鳶,甚至最頑皮的時候,一把火燒了你所有兵書的手稿,可你從不曾氣過,因為你說孩子總是無罪的。
你連小阿恪都知道憐惜,為何不能憐惜恩人家的孩子?”
阿恪燒手稿,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偷東西,也是在他小的時候。
林欽便被阿恪燒了最重要的手稿,因為總記著陸剛的養育之情,從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
他曾經一直猶疑,覺得這羅錦棠似曾相識,而如今,隨著她一句句的,提及他最不為人知的生活,這種感覺更甚了。
“你究竟是誰?”林欽親自掰開抓著朱玄林的將領的手,示意他們退下去,一字一頓道:“現在告訴我你究竟是誰,隻要你告訴我,我立刻放了你,但你要說不出來,窺探他人隱私,羅錦棠,我要連你一起綁了作人質,直入京師,這樣的話,至少陳澈會放棄底抗,說服皇上讓位。”
錦棠一把攬過朱玄林,略顯圓潤的臉上雙眸微垂,滿滿的鎮定:“我是聽敏敏王妃偶然提及過罷了。”
林欽一雙鳳眸略夾,直勾勾望著錦棠。
他多希望她能說出點彆的來,或者他和她之間有過什麼樣的過往,他於這世上並沒有什麼親人,那麼寂寞,他多希望有一個人,能與他有共同的記憶。
“指揮使,咱們攻不攻城?”有個將領不耐煩了,喊道。
另一個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您要率著咱們直攻京師,咱們二話不說,但指揮使,如今可不是聽個婦人信口雌黃的時候。”
叛軍,就是把腦袋折下來,彆在腰杆上才來的,有倆人上前,還想來捉朱玄林。
“都給我退下。”林欽再喝一聲。
眾將領們雖說了不忿,但總算還聽他的命令。
一人道:“指揮使,屬下們給您一刻鐘的時間,您親自把朱玄林捆了,帶出來,咱們現在去結集兵力。”
頭是林欽起的,但叛軍成勢,是靠著所有狂妄的,有野心的,想要一步登天的將士們的野心而堆積起來的,這時候攻京城,氣焰最盛,勢如破竹。
但要是一頹,怕就不成了,林欽深知這一點。
這衙後,本不過個知府大人上朝前臨時休憩的地方。
知府大人好吃茶,這屋子裡濃濃一股茶香。
林欽走了過來,忽而一把掰過錦棠的肩膀,嘶聲道:“羅東家,隻要你肯跟我說實話,告訴我咱們曾在何處見過,又在何處有過交往,我此刻便放了你和朱玄林。
你肯定明白那種感覺,我深知你是我的故人,可我不知曾在何處見過你,我忘了,我把你給忘了。”
錦棠猶還記得上輩子林欽走的那一日,曾說,自己是個木訥,古板之人,不懂得說甜言蜜語,但他一顆心是真的,隻要有一口氣在,就願意守著她的心也是真的。
他甚至拉過她的手,想讓她觸摸他火而跳動的胸膛。
她本來都已經消氣了,也收整了一顆心,安安心心的等著他,誰知卻隻等到他在她的懷裡停止了那火熱的心跳。
不可追的遺憾,甚至於,他這輩子不可避免的命運,依舊是英年早喪,錦棠努力回想著小阿荷那圓圓的小臉龐,紅嘟嘟的唇兒,結舌良久,道:“您又不曾失憶過,怎麼可能認識的人卻相見而不相識了。”
“那你們就隨我一起前往京城。羅東家,流矢無眼,你多保重。”林欽極果決的說了一句。
錦棠真是沒脾氣了,她一手捂上肚子:“呀,好疼。”
“怎麼了?”林欽還是接話,問了一句。
“早晨那饃是夾生的,我吃不得生饃,胃疼。”
兵營蒸夾生饃,常有的事。
林欽抽了抽唇:“羅東家,恐懼會讓你忘了疼痛,等他們綁了你,架在四馬而驅的戰車上,風呼呼而吹,箭矢迎麵而來,你就會忘了這點小小的微痛。”
隻要起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林欽頗覺得自己那一瞬間的傷感可笑,轉身出了屋子,高聲道:“來人,將屋中的羅錦棠與朱玄林捆了。”
錦棠旋即拉過朱玄林,解了自己身上那件牙白的襖兒給他套上,匆匆忙忙將兩支珠釵全彆在他腦袋上,推了一把道:“此時鬨的亂,後門上當無人,你先從後門出去,找個地兒躲起來。”
“我不走!嬢嬢不走我就不走。”
“你不懂,他會殺你,但他絕不會殺了你。”
“此時不走,你們倆都得被殺掉。”身後一人聲音略喘,沉厚而又陽剛,成竹在胸的語調。
錦棠驀然回首,耳上明珠打的臉頰生疼,她歡喜的頭皮都麻了:“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