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 宮牆出火把連天,一聲急簇的腳步聲,皇帝竟是率著人親自趕來了。
東五所的門叫陳濯纓一腳踢開,火把通燃, 頓時照亮了整個東五所的大院。
皇帝率先衝了進來, 遙遙望見院中磚地上四處噴灑的血液, 瞬時便麵色蒼白,直挺挺的往後倒著,還好有個太監眼疾手快,一把從後麵將皇帝給扶了起來。
院子裡依舊是交纏在一處的兩個人, 一個壓著一個,而躺在地上的那個,滿臉鮮血。
陳濯纓抽出劍來往前走了兩步,試著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上麵那個忽而手抽了一抽,喉嚨中咯咯作響著, 像是要爬起來一般。
這一回,皇帝隻當兒子是叫朱佑乾給殺死了, 顫著手連喚了兩聲孽畜, 麵如金色, 也不顧自己萬金之軀, 拂開眾人就奔了過去。
阿荷本是在樹上的,嚇的險些都從樹上掉下來。
“父皇, 叫人全都退出去。”下麵那個抽了抽腿, 忽而一把搡開上麵那個, 抹了把臉上的血,便攤開雙手,仰天躺著。
這一回,皇帝才算確信的看清楚了,死的是朱佑乾,活下來的是他的兒子。
旋及,所有人就都退出去了。
阿荷本來想從樹上溜下來的,但樹下麵人太多了,此時於眾目睽睽之下溜下去,似乎又不好。
她於是隻得抱著樹,往葉子茂密的地方藏著。
真真兒的尷尬,她居然瞧見向來威嚴的皇帝跪在了地上,聳肩抽背的,似乎是在哭。
“當初我和糖嬢嬢被劫持到河間府,林欽說朱佑乾未死,兒臣從來不曾信過,因為您說他死了,兒子就相信他是真的死了。”朱玄林躺在地上,臉上未揩乾淨的血跡掩住了他徹骨的悲傷,當然,也掩住了他的眼淚。
“父皇還曾說過,為君者,若成漢獻帝,就該死而明智。當時,兒臣也是因為信了父皇的話,曾真正的,想要以死明智過的。”
若非有羅錦棠跟著,雖說小小年紀,可為了不叫林欽挾持,朱玄林是真的會自殺。
皇宮雖大,朱佑乾和朱玄林卻也算得上真正相依為命的父子。
但恰是如他們這般親密無間,於朱玄林來說,朱佑乾的存在,才意味著父親這座高山,在他心裡的崩塌。
皇帝伸手,想拉兒子一把,將他拉起來,朱玄林卻擋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玄林,朕想,或者自己也是該退的時候了,往後,朝事由你來理,如何?”皇帝站了起來,背無比的躬,望著高大挺撥的兒子。
“兒臣還得前往高麗,送還高麗王世子的屍體呢,這些事情,容後再議吧。”說著,朱玄林邁步而出,就出了東五所。
阿荷是等到所有人全都散了,隻有朱玄林一個人時,才從樹上溜下來的。
然後,他又把她帶到了慈慶宮。
朱玄林在外時,與皇帝相對時一派坦然,但等見小阿荷的時候,就又恢複了他原來的拘謹。
擦洗過後,換了件深藍麵的布衫,他便坐在張椅子上,什麼話也不說,就那麼坐著。
“我該走啦。”阿荷於是說道:“殿下不是答應過我,等您要找的人找到了,我就可以走了的嗎?”
朱玄林一直定定的坐著,燭光下麵上毫無波瀾,兩道濃眉下眸子緊閉,良久,吐了幾個字出來:“本宮說的分明是一夜,陳姑娘得陪本宮坐到天明才能走。”
阿荷氣的咬牙,嘶的吸了口氣,見他閉著眼睛,伸手抓了過去,於他臉上假勢劃了兩道,啞聲道:“說話不算話的偽君子……”
但就在這時,朱玄林忽而睜開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假作鬼臉,張牙舞爪的阿荷,不笑,也不懼,似乎也不厭惡,就那麼定定的望著她的手。
他的兩隻眸子是真好看,深邃如沉潭,但又閃著堅毅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