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華北的禹州省永陵市,有一個人口不多的睢縣,以出產有名的睢縣毛筆,在整個中國都小有名氣。
現在,民國已經十四年,那些大城市裡,洋人辦了許多教會學校,連中國人自己辦的各類新式學校,都如雨後春筍一樣,在神州大地遍地開花。
在大城市裡,小孩子去新式學堂,已成為一種潮流。
但一個舊的時代,畢竟不是你大喊一聲:“我要消滅你,你快滅亡吧。”
它就那麼聽話地,被消滅,被滅亡了。
睢縣西南方向,有個近兩百戶人家的大莊村,隸屬東橋鎮,因最開始的時候,先是杜氏先祖在此紮根繁衍,此村就叫杜家莊。
後來,陸續很多外姓,遷來這裡落地生根,人口漸漸比杜姓還多,也沒改掉杜家莊這個名字。
杜家莊中有一條玉帶河,玉帶河以南主要是杜姓人居住,以北就是許多雜姓了。
這個不大不小的村莊,對外麵文明車輪的響聲,好像沒有聽得太真切,人們還是按照舊的方式生活著,而且看起來,過得還不賴。
莊上的杜氏子弟曆來讀書,不管做官不做官,杜氏子弟向來以書香門第自居的。
坐落在南村的杜氏祠堂裡,還專門辟出了三間屋子,作為課堂,請來族中博學長者,專門在此教育族中子弟。
現在,這族學裡的學生少了一些,但小孩子朗朗的讀書聲,在四下裡地清脆地回蕩著,倒也顯得生氣勃勃。
屋北頭孔子像下麵,一張藤椅子上,坐著一位穿黑綢棉袍的老先生,頭上戴著黑色的瓜皮帽,鼻梁上還掛了一副老花鏡子。
這位是族學裡負總責的九先生,他是杜氏族裡公推的最有學問的夫子,早年間中過秀才的,因此很得族中老少的敬重。
這裡的族學,可不是按學習程度分班念書的。
十來個學生裡,既有七八歲的蒙童(才開始讀書識字的兒童),才在念三百千、神童詩一類入門的書。
也有十歲出頭,正在啃四書五經中的入門篇《論語》《詩經》之類的。
也有十四五歲的男孩子,四書五經通了大半,還在這裡繼續深造國學。
總之,族學裡的學生程度不一,唯一的老師九先生是一對一或一對二地教導學生。
每個人學生輪流著,拿著自己的課本上去,聽先生講幾頁的生書。
先生給一個人講書時,其餘人背誦的背誦,書寫的書寫,都有事情乾,當然也少不了偷懶的。
在這一群小男孩兒裡,有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子,生得細瘦單薄,萬綠叢中一點紅,也是特彆的一道風景線。
這一會兒輪到她聽新書去了,她就抱著一本書,離開座位也到九先生跟前。
九先生拿著教棍,指著書上的某一行,吩咐這女孩兒,從那裡開始念。
那女孩子就捧著書,朗聲念了起來:
升鬥上,要公平,買物件,莫虧人,夫君怒,說比論,好言勸,解愁悶。
夫罵人,莫齊逞,或不是,陪小心,縱懷憾,看你情,禍自消,福自生。
……
然後,那位九先生,就搖頭晃腦,慢悠悠地給這女孩兒解釋意思。
解釋完了,又諄諄地教導,說女孩子,要守好女孩子的本份,多在女孩的分內事上用心,讀書識字倒是不大要緊……
這女孩子恭敬地聽著,聽先生講完今天的《女兒經》,表情很溫馴地退下來了,老老實實地回到座位。
然後,就開始朗讀今天學的內容。
這女孩子名叫杜珍卿,祖母、母親都早逝,父親早年出門,一去杳無音訊,就跟一個老祖父相依為命。
她麵上看起來老實,心裡卻一點不溫馴,心裡無窮地mmp。
所謂《女兒經》,就是針對女孩子的思想道德行為規範:
在父母長輩麵前,要老實勤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到公婆丈夫那裡,也要恭敬孝順,不要嫌貧愛富。
丈夫病了,軟語溫存地侍候著,受了責罵自己受著。
還講對親戚怎樣,對鄰居怎樣,bb……
《女兒經》中這麼高標準的女性,根本就是丟棄自我、為男人造福的無敵工具人。
她來到這裡□□年,還真見識過這樣的女性,真是燃燒自己,照亮彆人——這樣的女性,逆來順受,犧牲自我,也未必受到彆人讚美感激,有時候,反倒更能激出人性的惡來。
可恨這《女兒經》,雖說是九先生特意教她學的,她祖父杜太爺,也很讚成她學的。
她祖父杜太爺管教孩子,推行的是棍棒教育。
這些年挨過無數打,她也學乖滑了,若非重大問題,決不跟她祖父杠著來,當然,她也不隨便跟師長杠著來。
這《女兒經》學就學了,而且要學得倒背如流,融會貫通,學得叫這些人挑不出毛病來。
珍卿讀了一會兒書,見桌上有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裡麵有兩塊花生糕,黃脆脆的看著就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