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走,玉琮就非常高興地拉了珍卿的手,說:“珍卿,我爹今天回來,指定帶了好吃的,明天給你帶學堂去。”
珍卿喜眉笑眼地說:
“《西遊記》我又畫了一本,已經快得了,明天拿給你。祖父說明天回來,給我帶麻花,我給你留兩根兒,隻給李寶蓀和玉理一根兒。”
杜玉琮一聽,更是高興不已,握緊珍卿的手對她說:“珍卿,你對我太好了。”
珍卿也被他感染:“你對我才好呢。我一輩子記你的好。”
兩個小孩兒,就拉著手麵對麵地傻笑,說著“你對我最好”“我對你最好”的話,一起蹦蹦跳跳地往西麵走。
到了玉琮家,兩人道了彆,珍卿一個人往北走,過了玉帶河上的一座木橋,往自己家方向走。
一路上遇到人,珍卿都會問個“好”,人家也回問一聲“大小姐下學啦”,大家都客客氣氣的。
走到柳樹堰塘的時候,見前麵小路上,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吃力地挑著兩桶水,腳上不太穩當,差點摔了一跟頭。
珍卿連忙上前,扶了這女人一把,這女人虛弱地對珍卿擠出個笑容,說:“大小姐下學了?”
珍卿點了點頭,這李家嫂子個頭不低,卻瘦得一把骨頭,滿麵風霜,眼窩陷得很深,珍卿真不忍多看她,說:“李家嫂子,怎麼不讓長工挑啊。”
這李家嫂子隻是抿嘴,憔悴地笑笑,沒有多話,又挑起水繼續往她家走。
這個李嫂子,就是珍卿學堂裡小夥伴李寶蓀的親娘。
李家也有三四頃地,大小是個地主了,李寶蓀的娘按理說,也是地主家的奶奶,該呼奴使婢地享福。
可是這一家人,卻把這個最合《女兒經》標準的女人,當做傭人甚至奴隸一樣使喚,甚至懷了身孕,也沒有放過她。
連她的親兒子李寶蓀,也在奶奶和親爹的影響下,也覺得他親媽,給家裡當牛做馬是應該的。
當然,珍卿對這李家嫂子,也覺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又由這李嫂子想到這時代,有更多這樣的女性;而一幫遺老遺少們,還熱衷培養出更多這樣的女性。
而且,珍卿她自己,也處在這幫遺老遺少的半包圍中——她心裡很複雜的感覺。
她幫不了李家嫂子,所以有時候,甚至希望不要看見她的可憐樣子,免得弄得心裡難受。
珍卿悶著頭往回走,忽聽見一陣怪異的水聲,走過一個拐角,就看見一個鄉下漢子,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懟著牆角,一手提褲子,一手扶在……
真他麼地辣眼睛,珍卿連忙捂著眼睛,彆過頭溜著牆根走。
她恨恨地想,真是狗一樣的人,又不是沒有茅房,實在憋不住,怎麼不尿在□□裡?
知道愛惜自己的褲子,不知道愛惜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睛,哼,狗都不如!
珍卿踩著小碎步快步走著,就聽那個狗一樣的人,還在惡意地笑:“大小姐,你看見啥了,你就捂眼睛?”
珍卿暗罵“狗逼”,心裡也是恨不過來,隨地大小便,在鄉下真是司空見慣,她看見這個場景,也不是一兩回了。
小跑著回到家,珍卿默默籲了一口氣。
她從側門進了前院,聽見廚房裡有動靜,知道家裡老媽子羅媽開始忙活午飯了。
羅媽是管家黎大田的老婆,本是家裡乾雜活的,原本沒有管廚房的事兒。
上一個廚娘,是匡先生帶來的老媽子,她做的飯菜還不錯,珍卿吃了七八年,早已經吃慣了。
匡先生一走,連帶那老媽子也帶走了。羅媽就成了代班廚娘,但是她做的飯,真是死難吃死難吃的。
珍卿想請杜太爺,找個好點的廚娘回來,但杜太爺挑三揀四,就是挑不到好的廚娘來替代。
匡先生帶走老媽子,也三個多月了,珍卿和杜太爺祖孫倆,天天湊合著吃羅媽做的黑暗料理。
杜太爺是個古怪的人,他整天吃得跑肚拉稀,他自己從不說羅媽什麼,也從不許珍卿抱怨羅媽。
說兩句,祖父就嫌她嘴上惡毒,就要拿竹尺打她的手。
珍卿為了身體健康,常用自己寫寫畫畫的東西,跟小夥計交換些果子糕餅吃。
唉,想想也是一把淚啊,在杜家莊,人人稱她一聲“大小姐”,她卻混成這個鬼樣子。
還好,有玉琮這麼好的小夥子,整天想著投喂她。
杜玉琮一家,跟她家是很近的親戚:杜玉琮爺爺的爺爺,是珍卿爺爺的親大哥,同父同母的。
總之,就是珍卿的老祖奶奶,都快要抱重孫子了,五十多歲又老蚌生珠兒,生下珍卿的這位祖父。
老來得子生下的孩子,要麼極端伶俐,很容易出神童的;要麼就非常平庸,平庸得讓人尷尬的那種平庸。
很不幸,珍卿的祖父就是後者。她祖父乾啥啥不行,還憨犟憨犟,連跟親戚間的關係也處不好。
杜家莊的杜姓人,基本都住在南村,就杜太爺這一家兒,孤零零地住在北村,落在一群外姓人中間。
杜玉琮的爺爺,既是杜家莊的村長,也是睢陽杜氏這一輩的族長,還是頗有能量的。珍卿祖孫兩個,雖然單獨落在北村,倒也無人敢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