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爺一聽,立刻被轉移注意力,衝到珍卿炕邊上,恨鐵不成鋼地說:
“……那可不行,你爹現在掙大錢了,不能都便宜了後來生的孩兒。
“你要給你爹哄好了,讓他多多地給你陪嫁妝,你將來過日子才體麵舒心……”
珍卿像一條鹹魚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對杜太爺的話無動於衷。
杜太爺推她兩把,喝道:
“你給我起來!把你燒的那些信,再重新寫一遍……我給你說,你現在下小力氣,將來占大便宜。
“你爹現在闊著呢,聽說家裡住的洋房,都有好幾座,不能隻便宜後生的崽子們……”
珍卿真是一言難儘,這老頭子心眼兒真夠多的。
後媽生的小崽子們,難道不是他的親孫子孫女,怎麼聽他的口氣,像是說的誰家野孩子一樣……
杜太爺威脅說,不起來就要打她,珍卿懶懶地說:“打死也不寫,要寫你寫。”
還是袁媽又拉又扯地,給杜太爺扯了出去,說小姐現在氣頭兒上,你跟她說啥她都厭煩,越說越生氣,越說越要跟你對著乾。
杜太爺這才作罷。
聽著杜太爺跟袁媽,在外麵絮絮地說話,珍卿翻了個身,臉對著牆裡,輕輕地歎了一聲。
其實,上輩子的父母,已經讓她見識到,當父母的一旦絕情起來,能夠絕情到什麼地步。
所以,這裡的生母雲慧對她的照料關懷,她對她那種母性無私的愛,才讓她永遠感戴,永遠能從中汲取到力量。
其實杜誌希——她這裡的生父,他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這個荒煙蔓草的年頭,一遇災荒困境,賣兒賣女的父母,到處都是。
離鄉發達之後,拋棄家鄉的妻子兒子,甚至高堂父母,無論哪個階層的人,都有的是。
杜誌希這樣的選擇,又有什麼新鮮的呢?
她的這個所謂父親,至少有裝死,倒還許諾要給她出嫁妝,。
對於不在乎你的人,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珍卿坐起身來,活動一下脖子,默默地跟自己念:責人不如責己,求人不如求己。
跟鼓糖巷潘家定親這事,珍卿也懶得想了,明天見招拆招吧。
珍卿平複好了情緒,安靜地吃了一頓晚飯。
在院子裡溜達了一會兒,就洗刷乾淨上床睡覺。
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生,她早晨起來精神還不錯。
一早上才吃過飯,楊家大表娘、二表娘,就到了珍卿家裡——她們是杜爺請來,給潘家的女眷當陪客的。
來了以後,大家一道坐在東廂房的廳裡,坐等相親的潘家人過來。
等到快九點鐘的時候,潘家打發人來說,家裡來了兩撥客人,一時脫不得身,恐怕還要一個鐘頭,才能到這裡來。
大家都無法啊,隻得繼續等著啊。
期間珍卿坐得煩了,就乾脆去寫年假作業了。
寫了快有兩個鐘頭,她走出來歇一歇。
她在這邊西廂的房簷下,看見杜太爺,從東廂房的廳裡走出來,吩咐老銅鈕再去看一遍,看有有潘家的車馬來。
杜太爺今天,特意換上了一件新皮襖,帶了錦緞的瓜皮帽子。
珍卿看他走路的架勢,背著手,塌著背,走動之間,晃蕩的袍子,顯得空蕩蕩的——他跟珍卿一樣,是一種瘦長的身材。
他那臉上的皺紋,因為著急,比平時皺得更深。就像老農看見莊稼長得不好,愁得展不開眉毛。
珍卿扭回頭來,不知道怎麼的,有點不忍心看他。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一件絳色的旗袍襖子,今天還特意梳了個複雜的發型,戴了不少鮮亮的首飾。
這潘家的貴客老是不來,珍卿等得有點無聊。
她就在西廂房的底下,玩著水缸裡結的一層薄冰。
杜太爺看見了,又氣極敗壞地嗬斥她,說她有一點女孩兒樣兒。
兩位表娘就叫珍卿過去,和她們就待在東廂客廳裡等。
珍卿安靜坐著的時候,她那坐姿神態,乍一看,真像個大家閨秀。
都快到晌午飯時間,潘家的那位太太,才帶了一大堆的老媽子、聽差,擠進了杜家的一進小院。
珍卿想到的是,作為結親對像的潘文紹,竟然也跟著過來了。
這種安排,可真是新奇極了。
珍卿一看見潘文紹,發現這小夥子,也正在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一貫的有點羞答答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