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覺睡醒以後, 珍卿心情有點低落。
一方麵是因為,她想起了過世的生母。另一方麵是因為杜教授。
杜教授渣得不拘一格,想洗也洗不白。
他除了對珍卿不負責任, 對自己的親爹杜太爺沒感情,對睢縣的父老鄉親, 也真是過分怠慢了。
他跟謝董事長結婚以後,生活條件已經很寬裕了。
他即便厭恨杜太爺, 杜家、楊家的那些親友,好歹從前照應過他,照應過他女兒的。
除了杜太爺想安排珍卿來海寧醫眼病那一回, 他們彙過來一些錢。
這杜教授竟沒給父老鄉親們,捎過一文錢一尺布。一點兒人情世故不懂。
這杜教授, 還能有滋有味兒地活到今天, 真是老天不開眼。
這個杜教授,雖然比杜太爺有學問, 比杜太爺長得好看, 但說起來不著調, 這父子倆人真是一根藤上順下來的的瓜。
而且杜教授思想跳脫、神經大條, 不怎麼精明可靠的樣子。
就說這個想換學校上的事, 杜教授答應幫她換,可是好歹要在聖音把這一期讀完。
很奇妙地,珍卿覺得杜教授這一點跟杜太爺很像。他就是要擰巴一下你,美其名曰磨煉。
這樣的親爹,真是讓人頗感煩惱。
但珍卿現在沾他的光, 托庇在謝公館的屋簷下,難道要天天跟他鬨革命嗎?
她鬨又不能鬨出啥名堂,不過是浪費感情, 浪費光陰,徒勞無益。
學校的事,忍還是能忍的。如果忍不了的話,她覺得可以從謝董事長,還有二姐三哥那裡下功夫。他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學校的事先撇開,要掙來將來的幸福生活,要報答睢縣的父老鄉親,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和大腦啊。
這一個月在聖音女中,她忙著適應新的學校環境,忙著適應五花八門的功課。畫畫掙錢這件事,一時間顧不上它。
現在該把掙錢的活計,好好地揀起來了,趁這三天的假期,要在報刊上好好看看廣告。
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
她今天收到的禮物太多,還是要仔細登記入冊,以便將來需要還禮的時候,好歹有一個依據。
晚飯前的這一會兒,珍卿就跟胖媽一起,把收到的禮物分類放置好。
輕易用不著的,全到放到隔壁屋裡。
平時用得著的,就放在自己房裡。
……
陸浩雲難得在家,午飯後跟大哥、還有錢姑父,聊了些生意上的事,回房一直睡到晚飯時間。
等到晚飯時從房間裡出來,正好遇見珍卿也出房間,兄妹倆就一起下樓去。
到了餐廳裡麵,跟大哥、二姐問好,也招呼一下大房三個孩子,陸三哥就拉著珍卿,在他身邊坐下,跟她隨便地聊著天兒。
不一會兒,杜教授和謝董事長也都來了。
晚飯的餐桌上,林家的人、錢家的人,沒跟他們一起吃飯了——連吳大嫂也莫名缺席。
吃完晚飯以後,大家都坐到謝董事長的書房,一邊吹著電風扇,一邊吃點水果點心的。
□□姐是個宅屬性,一吃飯就上樓去了。大房一家也回房了。杜教授在他書房研究古籍。
珍卿本來也想上樓,被三哥拉著坐下。
他說不要整天悶在房裡,聽聽大人講外麵的事,於成長和學習都有益。
聽謝董事長和二姐、三哥三人講,珍卿才曉得,謝公館這些有錢的大佬們,現在正幫錢姑父,忙活開貿易行的事情。
錢姑父他們一家人,要在錢姑父親娘的老家——安遠城,開一家大貿易行,說是經營絲布、煙酒、化妝品啥的。
安遠城除了是錢姑父外家所在,他大女兒明月的未婚夫家也在那裡。
錢家開這個貿易行,謝董事長挺熱心,她讓錢家貿易行以很低的價格,從她的各個廠子裡進貨。
其他門類的貨品,花仙子公司不生產的,謝董事長和兒女們,也都幫他們聯係廠商,洽談貨價,為錢家節省很多成本。
珍卿一聲不吭地聽著。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後媽在晉州待那麼久,除了為吳家的喪事奔忙,還在一些中藥鋪子,定了不少購買中藥材的合約。——因為花仙子的產品,有不少會用到中藥材。
後媽他們還結交當地貿易行和貨棧的老板,請他們推銷花仙子公司的各種產品。
謝董事長在公私兼顧期間,還順便救了錢姑父一家。
錢姑父在老家秦州,過去也開了一家貿易行,經營布匹、藥材、茶酒等貨物。
本來生意興隆,日子也過得紅火。
可是壞就壞在,他隻生了兩個女兒。然後就被自己的族人吃起了絕戶。
中國民間這四五百年以來,興起一種吃絕戶的風氣,鬨得很多沒有男丁的家庭,動不動就家破人亡。
啥叫吃絕戶?
就是一個家庭裡,沒有男孩子繼承香火,一旦家中的男主人去世,留下來的孤兒寡母,就會被宗族親戚吃乾抹淨,有田地產業的,也全都給你霸占瓜分了。
錢姑父雖然很能乾,錢姑媽的娘家,還是晉州的大戶,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也沒逃過被族人吃絕戶的厄運。
謝董事長跟二女、三子,說話東一句西一句,錢家是怎麼被吃絕戶,細節方麵不是特彆詳儘。
珍卿根據他們的隻言片語,大致拚湊出這事件的過程:
錢姑父在秦州生意興隆,他們一家人生活也很幸福。
族裡看他妻妾都生不出兒子,著實怕他家產沒人繼承,出於好意(?),給他選了個同宗的孩子,送到他家當個嗣子。
這個嗣子原來的家人,還有原來的親戚,借著這個孩子的名義,常去錢姑父家蹭吃蹭喝,有時還偷拿強要的。
弄到錢姑父、錢姑媽,還有他們倆女兒,那是煩不勝煩,生活完全亂了套。
然後有一天,那個嗣子在錢姑父家病死了。
嗣子原來的家人,那是鬨得天翻地覆,錢氏其他族人,那也是推波助瀾,趁火打劫。
總之,錢姑父經營的貿易行,最後不得不抵賣出去,把錢賠給了族裡那些人。
虧得錢姑媽出身晉州吳氏,好歹能請族人撐腰,而謝董事長那時跑到秦州看藥材,也順勢幫錢姑媽一家撐場麵。
要不然,錢姑父一家的家產財物,恐怕全給族人訛詐乾淨了。
陸三哥一抬頭,見珍卿眼睛發直,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問:“是不是困了?”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說:“快九點了。媽媽,五妹一貫早睡,我先送她上去睡。”
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都不覺愣了一下,然後謝董事長連忙說:“小孩子長身體,早睡早起挺好,你送她上去吧。”
看陸三哥拉著珍卿出去,謝董事長很納罕地問吳二姐:“浩雲對小妹,他怎麼——”
然後她又莫名猛拍自己額頭,很稀罕地跟吳二姐說:
“惜音小時候,你弟弟特彆關心她,比我這個當媽的都仔細——我都羨慕惜音,有這麼好的哥哥。”
吳二姐莫名其妙:“媽媽,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董事長大皺眉頭,很費解地跟女兒說:
“你浩雲弟弟,是個小留學生,九歲到東洋,十三歲到西洋。
“但他不喜歡東洋人,從小學的是西洋人做派,在外人麵前是紳士,不輕易跟人翻臉鬨難看。見過他的人,都說他人和氣、教養好,是個難道古道熱腸的人。
“可我的兒子我知道,他就是個笑麵佛,待人接物務求完美,特彆周到細致。可他麵上是一鍋湯,他裡頭是一盆冰,他心裡清冷著呢。
“你說咱們家這五小姐,這才來了多久,怎麼就得他高看一眼?浩雲現在待小妹,就像他從前待惜音。”
吳二姐聽得直愣,她從晉州回來以後,不是待在醫院裡,就是忙活產護學校的事,幾乎沒回過謝公館。
她跟這五妹相處不多,她的事都是聽彆人說的,這孩子有老實的時候,也有淘氣的時候,聰明也還有幾分聰明,似乎沒什麼太特彆的。
吳二姐跟謝董事長說:“小五還是挺乖的,之前一直老實在家,從不跟人要這要那的。從你送她鑽石項鏈,就看出她不貪心,小孩兒挺不錯的。”
謝董事長不以為然:
“但願你說的對吧。
“我這一輩子,形形色色的人,見過的數不清。世人都幾副麵孔,有時突然變一副麵孔,讓你猝不及防,驚嚇不已。”
吳二姐看著她母親,忽然說道:“所以,您越長歲數,就越喜歡心思簡單的人?”
謝董事長瞅一眼女兒,說:“你也不用拐彎抹角,指涉我的婚姻。以你的性格,現在看不慣我,將來未必不步你媽的後塵。”
吳二姐不以為然,閉上嘴不說了。
珍卿和陸三哥,一起回到了樓上,他們在珍卿房間門口道彆。
陸三哥跟珍卿,隔著一點距離站著,笑著跟珍卿說:“有沒有功課要做?”
珍卿搖頭說:“沒有。”
陸三哥就很自然地,欺近了低下頭來,大約是想來個晚安前的親吻,可是他頭低了一半,珍卿緊張地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