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又驀然記起:“你在假期裡麵,好像從來不練琴啊。”
珍卿瞬間有一種,被逮到沒做作業的緊張。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隻好說實話:“我的功夫,都用在寫字畫畫看書了,沒功夫練琴了嘛。
陸三哥麵對有悟性的學生,教起來很有成就感。
他正想著,以後多進行這種互動,就笑著跟珍卿說:“三哥有空帶你多練練。”
這天晚上的餐桌上,隻有珍卿和三哥在。
就這麼隻有兩個人,吃到中途的時候,陸三哥還去接了好一會兒電話。
打完電話重回餐桌,陸三哥格外沉默,他們兩個都默默吃飯,好一會兒沒說話。
珍卿實在忍不住問:“三哥,你工作上的事,很棘手嗎?”
陸浩雲頓了一下,放下刀叉,反問珍卿:“剛才唱的《賣布謠》,知道講的什麼故事嗎?”
珍卿想一想說:“就是洋布比土布便宜,質量也好,土布賣不過洋布,織布的人家,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三哥摸摸她辮子,又問:“知道為什麼洋布既好又便宜嗎?”
珍卿也不吃東西了,看著三哥說:
“因為他們是機器生產,我們有不少地方,還是手工紡車;就是有機器的地方,技術也不一定比得過。”
珍卿說著頓了一下,問:“三哥,上回聽說你要開絲織廠,就是洋綢洋緞太厲害,所以你們辦絲織廠,是要跟洋人競爭嗎?”
織棉布和織絲綢,好像是不大一樣的。
吳大哥辦的印染廠,用的坯布就是棉布,錢好像很好賺啊。
但據他們的說法,這繅絲織絲好像就不太容易。
三哥看她的眼睛裡,透著黝黑的亮光,好像能理解他似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珍卿:“三哥抽枝煙,好嗎?”
珍卿點點頭,說:“我沒關係的。”
三哥點了一隻香煙,一手搭著珍卿的椅子,一邊垂著眼問她:“去年帶回的絲綿,聽說給你做了背心和長袍,穿得感覺如何?”
珍卿也側身坐著,很讚美地說:
“又輕又暖,特彆舒服。”
她原來概念裡的絲棉,跟這裡說的絲綿,可不是一回事情。
上輩子比較熟的絲棉,她搞不清楚怎麼做的,但是顧名思義,應該是一種有絲有棉的紡織品。
不過這裡的絲綿,她知道是拿蠶繭做的,沒經過紡織這個過程。
具體怎麼做的,她倒不大清楚。
陸三哥緩緩吐了一個煙圈,臉上是一種冷峻的神情,說:
“那些絲綿,正是江州的小繅絲廠做的。把蠶繭做成絲綿是簡易的技術,人工熟練就可以做。
“那裡很多廠子,除了供應絲綿,最主要的生意,還是從蠶繭裡抽出蠶絲來賣,這個過程就是繅絲了。
“他們用的多是繅絲車,但跟東洋的機械產絲相比,效率低,產出的生絲質量也差。
“千百年來,我們國家的生絲綢緞,一直風靡全世界,西洋人總是爭相搶購。
“然而現在的出口份額,也多被東洋人搶去了。
“不但是絲織業,包括茶葉、糖業、造瓷,很多傳統行業,都被洋機器洋產品,擠得沒法生法。不論哪個產業,落後就要挨打,改良、改革都勢在必行……”
珍卿聽得怔住了,原來三哥忙得是這些事,怪不得吳大哥他們,說三哥是吃力不討好。
其實有一點,她也很疑惑:“三哥,那你攤子這麼大,事情這麼多,能兼顧得過來嗎?”
陸三哥彈了一下煙灰,想著怎麼給她解釋,然後說道:
“其實,三哥涉足行業雖多,並不主要負責經營,就是提供一些資金,幫著聯絡機器,提一些經營管理的建議,也會連接一些人脈……”
他說到這裡不由頓住,覺得小妹未必能聽懂,一看她張著嘴,傻傻地看著他,覺得她果然沒有懂。
他心裡不免苦笑,怎麼跟個小女孩兒,聊起這個來了。
他簡單地給她解釋:“總之,除了偶爾開會,提提經營的建議,派人按時查賬,我不必事無巨細地管理,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麼忙。”
珍卿似了悟地點點頭,大概是聽懂了,但具體的似懂非懂。
大約就是後世的風險投資,高風險但也是高回報?
珍卿手支著臉看三哥:“那大哥他們,為什麼說,你辦絲織廠不掙錢呢?”
陸浩雲感歎道:
“因為前期的投入會很多,回本卻不容易。
“比如辦這個繅絲廠,即便質量和數量跟上去了,想要賣到國外去,也很難爭得過東洋人,想要競爭,隻得降價,但降價又沒有利潤,終歸難以長久。
“而洋綢洋緞進來以後,本土的產業受到衝擊。繅絲廠出的絲,若不低價賣給外國人,本土的綢緞廠家,也消化不了那麼多……所以,最好既有繅絲廠,還有絲織廠,自產自用……”
珍卿很是疑惑:“你們既然也是機器繅絲,為什麼還競爭不過東洋人?”
陸浩雲苦笑了一瞬,說:
“我們國家管經濟的人,不太懂經濟,對很多行業都抽重稅。
“而東洋人的政府,對他們很多掙外彙的企業,收稅很少,甚至不收稅還有補貼……”
珍卿恍然大悟,所以,有這樣的國民政府,此時的很多工商業領域,如果真的完全開放競爭,恐怕真的乾不過東洋人。
怪不得三哥他們的商會,要用抵製外國貨的方法,來給自己的企業爭取發展空間。
這個時代的商人,在夾縫中求生存,真是不容易。
她看著煙霧中的三哥,他的神情是沉著的,卻又像是隱約的焦灼。
她驀地肅然起敬。
這一刻的陸三哥,超出了一個家庭定義,他成了憂國憂民的風雲人物。
此間華夏民生之凋敝,亡國滅種的危機之深,她作為多活一世的人,有時感悟會更深刻。
把今日滿目瘡痍的華夏,與後世繁榮富強的中華相比,你才能深刻地意識到:
魯大師筆下那些民族脊梁們,為把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把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從亡國滅種的境地裡挽救回來,這一個古老的國度,帶引進一個新的時代,那一代代仁人誌士、棟梁精英,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付出多少鮮血和生命。
而她眼前的陸三哥,在世人看著,是最有條件買笑追歡,揮霍肆意的貴公子。
而實際上,他卻憂慮著國家的命運,並且展開了積極的行動,指望能用自己的行動,在某一個層麵上,努力改造、挽救這個國家。
她看著他的眼睛裡,是深深淺淺的光,他捏捏她的臉,問:“怎麼這樣看三哥?”
珍卿眨眨眼睛,咧開嘴笑著說:“沒啥,就是突然間,對三哥有點兒崇拜。”
三哥聽得破顏一笑,一改剛才的沉肅:“你這麼會哄人,說這個話,是不是哄我的?”
珍卿連連搖頭,說“不是”,然後抱著他的一隻手,極儘真誠地說:
“三哥,我沒哄人,我要發自肺腑地讚美三哥。
“神農氏嘗百草,開中醫源脈;司馬遷作《史記》,開正史先河;曹操大膽起用寒士,最終統一北方……
“而這些人做的事,一開始都不被當時的人認同,可能還被視作奸邪敗類。
“可是時間能夠證明,他們的光輝像日月一樣,永遠光照古今,而那些螢蟲之輩,隻能仰望之……
“匡先生跟我說過,世上的人多是隨波逐流,營營碌碌,而那些真正的人傑俊才,一開始反倒格格不入,為庸碌之人所恥笑。
“三哥,我覺得,你將來一定也很厲害,說你不好的人,是他們沒眼光,看不到時代的潮流……”
三哥把小臂支在椅背上,把臉壓在胳膊上,聽她侃侃而談,他眼睛裡浮動著溫潤的光,嘴角是淡淡的笑意。
正講著,聽見有人敲了兩下門,向門口一看,原來是吳二姐回來了。
她看著裡麵的兩人,問:“聊什麼呢?這麼入神,連飯也不吃了。”
陸三哥把身子坐正,閒閒地說了一句:“聽小妹拍我馬屁呢,馬屁拍得真好。”
臉有疲色的吳二姐,聽得撲哧一笑。
傭人幫她把大衣脫了,她把手套取下來,坐上椅子問珍卿:“你怎麼拍三哥的馬屁?也拍拍二姐來。”
珍卿鼓著臉噘著嘴,瞥了三哥一眼。剛才慷慨激昂地說一大篇,被三哥說成拍馬屁,她又囧又惱,一時不想說話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有的小可愛,老抱怨女主不學習不搞事業。
其實女主天天在學習,而每天趕畫稿,難道不是在搞事業?
隻是不可能天天寫,她上外語課,學了幾個單詞,背了多少句子,掌握了多少語法吧?
趕畫稿也未必總要講,今天畫了幾張,都畫了啥內容吧……
還有,穿到民國好好學習,難道學的一定隻是文化知識和學校的東西嗎?
人情風俗,世態炎涼,家國情懷,奮鬥犧牲,我覺得樣樣都要學習啊。
比如說家國情懷這個事,女主也不是沒有,但她是個謹小慎微的惜命之人,有些事情她就是限於想法。如果太危險的話,她就會縮回來的。所以,她需要身邊有榜樣,讓她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學啊………………………………………………………………感謝在2021-05-22 14:15:27~2021-05-23 14:14: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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