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英女中一年級的課堂上, 國文老師施先生,講到現今人們推崇的白話文大師,首先都是國學大師。
然後, 施先生又開始一一舉例, 說那些白話文先驅,少年時都受的什麼教育,讀了哪些經典書籍。
施先生每回講課,總是夾敘夾議, 旁征博引, 揮灑肆意。
聽得這幫女學生特彆入迷,因入迷而心生崇拜, 因崇拜教課先生而更愛——這門課程。
其實,也難怪施先生這麼語重心長,一再跟學生們強調國文的美, 國文的根。
要知道很長一段時間, 教會中學除了國語之外, 其他學科都是用外文教材的。
學校裡教授的也都是西方文化,教出來的學生,很多都變成了香蕉人,渾然不知何為中華民族的自豪感。
這種現狀, 很讓教育界的大佬們痛心。
於是經過反複的鬥爭,培英女中的中國教員們,才爭取到現在的成果:
國文的學科地位提高,中國籍教員的比例增大, 還加了中國的曆史、地理等課程,加強了愛國主義的教學實踐。
跟之前上的聖音女中比,培英女中風氣確實開化太多。
這一會兒, 施先生講完了寫作理論和名人軼事,又轉回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字——“一間屋子”。
他放下粉筆拍拍手,告訴大家,下一篇作文就以此為題。
時間上還是按老規矩,下個禮拜三之前交給他。
珍卿看著施先生,半個月間他瘦了很多,人都說他是因為生病,但珍卿大概曉得他是為什麼——而他的這種隱秘的痛苦,恐怕又無人可以訴說。
就像珍卿自己一樣,即便要做點抨擊當局的文字,也還是要謹慎地匿名發表。
在學校生活裡,她的說話作文,也未必會顯得過分激進。
珍卿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施先生,帶著她的作文揚長而去了。
唉唉唉,彆人的作文評改後,都分發下來了,怎麼把她的夾帶走了呢。
珍卿連忙拎著包追出去,顧不得有熱情的同學,想要跟她探究一下國文寫作技法。
珍卿回過頭,跟叫她的同學說一句:“晚點再聊,我找施先要作文去。”
沒想到這個施先生,真不愧是年輕小夥子,腿腳真夠麻利的。
她跑下樓來,已經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算了,要不回來也不影響啥,準備去飯堂吃東西吧。
等到下午的時候,施先生特意找到珍卿,說準備把她的作文《六月》,送到一個叫《輕語》的文藝雜誌,問珍卿同意不同意。
這隻是一個詠景的散文,珍卿覺得無可無不可的。
說完了這件事,施先生拿出一把竹骨傘,交給珍卿:“這是你落在荀家的。”
珍卿接著傘,瞬間轉過很多念頭,但終究什麼也沒有問。
從六三政變那一天開始,珍卿再也沒去過荀家,也再沒有見過荀美蘭。
同學們中間風傳,荀美蘭的父親,在外地謀到差事,所以他們舉家都搬走了。
下午又上了四節課,分彆是英文、算術、舞蹈、曆史。
上完了課以後,收拾好東西出校門,黃大光拉車來接她。
珍卿跟陸/四姐同校,但在陸/四姐的堅持下,她們鮮少會一起回家。
除非是家裡派汽車來接,她們才會偷摸地同乘一車,其餘時候。
今天雨下得不大,照例是黃大光在外麵等她。
珍卿出來的時候,他早把車上的雨篷升好。
珍卿坐到車裡,把雨傘收起,跟黃大光說:“黃師傅,先去錦江書店,我去買點顏料。”
快到家的時候,珍卿又在郵局停下來——這是離謝公館最近的郵局,問有沒有她的信。
郵局的人告訴她,不但有信,今天還有一位先生,在這寄放了一本書,指名是給杜小姐的。
珍卿趕緊接過來一看,竟然是彩版的兒童畫報,肯定是驚華書局的人送來的!
這一會兒雨又大了,珍卿一時顧不得細看,等先回了謝公館再說。
回到謝公館,珍卿連功課都不忙做,先一頭紮進房間,先讀古編輯給她的信。
信上也沒多說什麼,就說《葫蘆七子》,現已發行兩期,先恭送杜小姐閱覽,極儘誠意地請珍卿雅正賜教。
一共是兩本畫報,珍卿先放下一本,拿著其中一本仔細地翻看:
這本兒童畫報,是彩色套印的八開本書作。麵數一共有二十麵,容量比一般的畫報稍大些。
這本兒童畫報的封麵,是套色印刷的一副彩畫:
這幅畫的背景,是花草茂盛的樹林。
上麵有六個小孩兒:有的在跑著放風箏,有的坐在草地上看書,有的站在樹下演奏樂器。
這封麵就已是彆具匠心的。
然後,她翻看裡麵的內容——一起頭就是她的《葫蘆七子》。
這印刷的質感,著實是很精良:那鮮豔的色彩,精細的造型,漂亮的背景——還真彆說,一上來就特彆抓人眼球。
珍卿就算不是真小孩兒,看多了黑白紅藍的單調印刷品,乍一見這種精良的彩色印製品,也會產生一種想擁有的感覺。
這兒童畫報,不但圖畫精美,內容也很豐富。
裡麵涵蓋的學科很廣,包括曆史、地理、科學、名勝等。
可它內容的呈現,卻是深入淺出的。
它以圖文並茂的方式,來敘述故事、傳播知識。
綜合看起來,這是一本益智娛樂兼重的圖書。
珍卿翻完了第二本畫報,跳到床上躺下來,抱著書忍不住傻笑,又忍不住瘋狂彈腿兒。
近來緊張的政治氣氛,讓一向心無掛礙的她,心裡都浮著一層陰霾。
兒童畫報帶給她的驚喜,不但是將要掙錢的驚喜,還有個人的價值感、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