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吭哧想了半天,隻能寡淡地說一句:“三哥,你太累了,好好歇歇吧。”
她覺得,對著個睡著的人說話,真是好傻好傻。
三哥勞累成這樣子,真的好讓她心疼。
為國為民倒還罷了,為了那些白使喚他的人,使喚完了還不知道心疼他,就太讓人咬牙了。
謝董事長作為母親,也不夠心疼小兒子。
三哥現在,沒老婆沒孩子的,要真有個三長兩短,還不是便宜那些沒出力的,哼!
珍卿乾脆在心裡默念,專門給病人消病禳災的佛經。——反正她也不能傻坐著,信不信的心誠則靈吧。
就是隻是為了那麼大的家業,不白白便宜了彆人,三哥也要努力活得比誰都長。
她上了一天課有點累,這房間裡又安靜得很,她不知不覺就念睡著了。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在回謝公館的車上。
珍卿見胖媽坐在旁邊,就問她:“我走的時候,三哥怎麼樣了?”
胖媽把給她蓋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說:
“二小姐說好些了。唉,誰的身板也不是鐵打的,一家子人誰有事,都想勞作一下三少爺,可不是把人都累病了。”
珍卿塌著肩膀噓氣,她明天還要上學,今天的功課還沒做,二姐把她送回謝公館,也是正理。
帶著對三哥的擔憂,珍卿勉強寫完作業,在十二點之前入睡了。
第二天上午第四節課,要上讓人頭疼的烹飪課。
珍卿課間的時候,醞釀了一會兒哭意,直接跑到庶務長那請假。
早飯沒吃的庶務長,好容易抽點閒空出來,正準備吃點竹筍罐頭墊饑。
珍卿在外麵敲門的時候,庶務長趕緊把罐頭藏好了,一本正經地請她講來,和藹可親地問她請假的事由,還問哪位家長來接她。
珍卿就低著頭,泫然欲泣:
“我舅舅生了重病,醫生下了病危通知了。父母不讓我去看,可是我想見舅舅最後一麵呢,施先生說願陪我去,庶務長,求您通融通融吧。”
庶務長聽說是這樣,施先生又說願送她,他已在心裡準了她的假——畢竟這孩子品學兼優,才華真是橫溢,做先生的,對她這樣的難免寬容些。
想著作為庶務長要負責些,要確定是否真的是絕症,庶務長就問:“你舅舅生的什麼病?”
珍卿拿手絹兒抹淚,抽搭著說:
“病症叫什麼名,我也不大清楚,大人們不許我多聽。
“就是聽說,舅舅腸裡長了瘤子,九天不能排便,把腸子都撐破了,做了手術也沒有希望……”
庶務長喉嚨裡直嘔水,杜同學舅舅腸子裡的事兒,他已經有鮮明的畫麵了。
他桌下擺的竹筍罐頭,完全是不能直視了。庶務長再沒多問一句,直接準了他的假,叫施先生送她去醫院。
礙於人家甥舅情深,這假不好不批的。
等到眾仁醫院時,吳二姐先發現珍卿,問她怎麼這時候來了。
施先生給她說破了,說珍卿放心不下舅舅,特意要來看一看。
吳二姐似笑非笑的,倒沒有揭穿珍卿。
她謝過施先生後,讓人招待施先生,吃杯茶再走。施先生說自己有事,人既已送到,他就先告辭了。
吳二姐揪著珍卿耳朵,問:
“你哪兒來一個舅舅,得了這個病?我前天說的話,你今天去學去騙人,你真是能耐人啊你,你怎麼安心咒你舅舅!”
珍卿沒有吭聲。
她生母娘家那邊的人,她彆說見過,連聽都沒怎麼聽過。這個莫須有的舅舅,咒就咒了吧,有什麼了不起的!
吳二姐帶珍卿去病房,她說三哥從昨天住了院,今天病情明顯好轉,所以年輕小夥子,還是身體好的。
眾仁醫院這住院部,是一棟坐西朝東的三層樓房。
最南邊有一條靠牆的大走廊,跟走廊垂直的方向上,還有兩條東西南的走廊,病房就在東西走廊兩邊。
珍卿和二姐,走過南北向的大前廊,拐過靠北的那條東西向走廊。
才一拐過來,就見三哥的病房外麵,一對穿著體麵的中年男女,坐在三哥門口跟人說話。
一個老頭兒義憤填膺地,說現在的留學生,花家裡多少錢,出洋去上一層釉子。學問長沒長倒難說,倒學了洋人數典忘祖、不仁不義的作派。
他一種假洋鬼子,訂的親事說扔就扔,讓長輩們沒法做人不說,把人家好好的姑娘也害了。
那個穿得花哨的中年女人,擺著白蓮花典型表情,假模假式地哀歎著說:
“孩子大了,我們也管不了。隻求他彆做得太過,大麵上過得去就行了,我們在親戚朋友麵前,好歹能做個人就罷了。”
就見吳二姐臉上一陰,衝上去罵那對中年男女:
“往日顧忌你們是長輩,給你們留著頭臉,你們自己不尊重,越興騎到我們頭上來。
“今天當著外人的麵,我也不怕撕爛了衣裳,和你們一起露個真形。
“我弟弟早說要退婚,給她一筆補償金,總之無意再耽誤她。你們拖著不鬆口,哄得人家女孩兒苦等……
“如今女孩兒願意退婚了,我弟弟照給補償金,說的好好的給她以多少錢以清此債。
“你們反倒起了賊心,獅子大開口……我們家為了西北疫情,能捐的都捐出去,哪有那麼多由你們勒索……
“陸伯父,小的時候,你是我最崇敬的長輩,博學多識,溫文爾雅,剛毅耿直,容不得一含糊混沌,營蠅苟狗。
“哼,自從娶了這麼一個妻室,你如今跟從前相比,簡直是天下地下的變化。
“你們陸家,也不必威脅我們,你們想登報張揚此事,咱們倒不妨拭目以待,看看誰身上的爛瘡多,好不好亮出來給人看!”
那中年男人相端臉白,神情上有點慚惶不堪,連忙掩麵爭走出來了。
那妝容濃豔的中年女人,也小跑過來挽上那男人,倒有幾分薄怒不忿。
這二人步伐有些急迫,從珍卿身邊路過,差點撞到她身上,倒一點兒沒有注意她。
這一對中年男女,大約是三哥的親爹和後媽。
這人模狗樣兒的,偏偏不乾人事兒,這不擺明了欠收拾嗎?
珍卿見一個護士姐姐,端著一盆屎尿糞水,溜著牆根兒遠遠過來。
珍卿低頭瞅瞅自己的學生裝,她身旁就是這層的工人間。
她推開工人間的門,在地上撿了件爛衣裳,隨便披搭在身上,又把脖子裡的絲巾,摘下來蒙在臉上,
她就站在工人間的門內,變著嗓子大聲喊:“唉呀,俺娘滾樓梯了,噢,還摔出血了,誰來幫幫俺啊!快來人啦,救命啊!”
不到半分鐘,果見那端屎尿的小護士,噔噔噔往北邊樓梯那跑去了。
又見兩個人從走廊上過,珍卿從工人間出來,端起小護士放下的那盆屎尿水,也往北邊樓梯口的方向走。
她瞅準了下麵經過的人,看見三哥的親爹在下麵,露出一點衣角的時候,就嘩啦啦把盆子向下一傾。
珍卿聽見女人尖叫的同時,端著臭烘烘的盆子,靠著走廊的內壁,一陣狂風似的向南跑。
跑到最南端的時候,她使出最大力氣,把這臭盆子扔到院牆外頭去——那後麵是一片樹林子。
珍卿又從南邊樓梯下去,從二樓滿繞了一個大圈。她把剛才披搭的爛衣裳,早也扔到二樓工作間了。
她跑到住院部的外麵,找到工人接水的龍頭,把手臉洗了一洗,把鞋子也洗了一洗,再檢查身上有沒滋到糞水。
住院部的樓下麵,三哥的渣爹早不見了。
但渣爹的後老婆,還頂著一身糞水,一邊在那賣慘哭罵,一邊忍不住彎腰嘔吐。
路過的人避瘟神一樣,遠遠地避開她走。
那個女人嘔吐著,話都說不連貫還要說,說陸浩雲仗著姐姐是醫院院長,故意在這裡欺負人,一定要跟吳院長討說法,要跟陸浩雲討說法……
有護工和醫生看見,也遠遠地站著不上前,那女人身上頭臉上,全都是屎橛子和草紙屑,簡直把人惡心得不得了。
她好歹還要一點臉,看著不少人遠遠站著,嫌惡地在那說笑嘲諷,她最終是挨不過,也低頭走出去了。
珍卿把剛才蒙臉的絲巾,也塞回書包袋裡,從南邊樓梯又上到住院部三樓。
剛要拐彎的時候,見吳二姐氣勢洶洶地下去了。
這陸爹是暗著不要臉,他後老婆是明著不要臉。
珍卿一邊往三哥病房走,一邊琢磨著,怎麼治治這渣男賤女。
想當年她在睢縣,真有無緣無故惡待她的人,她一貫是心黑手狠的人。
要對付這對渣男賤女,珍卿一眨眼,就有了不少主意。
不過考慮到她還是青春少女,還是決定斯文一些,用一個低調的、兵不血刃的法子。
現在有很多小報,最喜歡捕捉名人富豪的軼事,然後添油加醋地再創作,以迎合普通民眾的趣味,簡直不要太暢銷啦。
說起陸爹家的這些事,簡直比還精彩喲。
色藝雙絕的戲子,把持不住的公子,被逼遠走東洋的原配,戲子如願嫁了公子,公子家卻越來越不景氣。
戲子眼見原配越來越發達,他們想用一樁婚事,捆綁原配能掙錢的兒子,又用花言巧語捧殺原配女兒……
當然,要珍卿動筆來寫的話,一定要有側重點的。
其他都得是一筆代過的角色。
重點還是戲子和公子,是他們那些風花雪月的事。
他們年輕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追求愛情。
現在年紀大了,照樣也該有這種浪漫情調。
珍卿決定,不管有沒有真事,一定要給這兩個人,多安點風花雪月的事。
讓街坊鄰居,多談論一下他們的事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打針胳膊疼,人有點暈乎了,弄好了竟然放的存稿箱,而且還沒定時間。剛睡醒才發現,抱歉抱歉……現在還暈……
而女主就是醬紫,也請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