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晉州路的花園洋房裡
陸浩雲倒了一杯紅酒。
珍卿默默看了一會兒,問了個簡單的問題:“三哥,你在外麵應酬要喝酒, 在家裡, 為什麼也喝呢?”
陸三哥笑笑說:“有時候睡不好,喝一點幫助入睡。”
珍卿歎著氣說:“三哥,你說近日要在家休養,還是好好休息, 不要喝酒吧。你睡不著, 嗯——我今晚怕也睡得遲,我陪你聊聊天好了。”
三哥放下酒瓶, 頗感無奈地說:
“酒色財氣,在男人的世界,總是難免。我倒隻沾了一個酒字, 倒還不至於濫飲。小五, 這你也看不得嗎?”
珍卿語重心長地說:
“三哥雖未濫飲, 可是也比從前飲得多,喝酒多了自然會成癮,對肝臟很不好的。
“肝臟一旦壞了,三哥像星星一樣的眼睛, 也就不閃亮了;這麼挺拔的鼻子,也變成酒糟鼻兒。三哥,那你再也不複往日的英俊瀟灑了。”
她看著會很傷眼的。
陸浩雲垂眸輕笑。
很莫名的,小五順帶誇獎他的相貌, 他心裡頗有幾分羞赧,但絕不會表現出來就是了。
陸浩雲心思飄在彆處,捏著酒杯, 下意識想飲上一口,見小五噘著嘴,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好笑地放下酒杯,按鈴叫人送一瓶香檳上來,不由向珍卿提了一問:
“小五,你告訴我,將來你要怎麼擇婿呢?若他家世相貌、談吐學識,樣樣都好;偏他有難改的惡習,比如他喝酒無節製,你預備怎麼辦呢?”
珍卿聽得一時語塞,苦思冥想不得,皺眉搖頭道:“這樣不能自律的人,其他方麵再好,也不好嫁的吧。”
她說得也不斬釘截鐵,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這事兒還真不好斷言。
徐媽送了香檳上來,陸三哥自己開瓶子,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那你自己的設想裡,想找個什麼樣的戀人?”
珍卿想說,你這樣的就挺好,但她是說不出口的。
她揉了一把臉,還是勉強措辭道:
“嗯,希望他溫柔體貼,宜家宜室(^-^),最重要的,是要有責任心。
“家世門第嘛,不宜過高;相貌嘛,周正順眼就行;至於談吐學識,當然是相同的教育背景最好。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一定要健健康康,活得比我長,要不然,他走在我前頭,我就太難過了。”
陸三哥打開香檳酒,特意跟珍卿解釋說,這香檳不太醉人。他折衷到喝香檳,珍卿當然沒啥意見了。
他倒了一杯子香檳,氣泡在杯子裡“滋滋”地響。
陸浩雲看著剔透的酒液,忽想起一位大作家的話。他說,當愛情來臨的時候,表現在男孩子身上是膽怯,在女孩子身上則是大膽。
小五在愛情上是否大膽,他現在還無從得知。
可是剛才的一瞬間,他竟為他的年齡和健康,感到自卑了。
他比她大了九歲,事務多應酬也多,未必能比她健康長壽。
他拿起酒杯,淺淺啜飲了一口,目光看似淺淡,而又若有所思地睇著珍卿。
珍卿覺得這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點怪怪的哦。
陸浩雲不敢表露太多跡象,隨意地說道:
“你的這些條件,也不算高,想來也容易。等將來你成婚,三哥陪送你一套房產,你覺得如何?”
珍卿愕然看向三哥,覺得他眼中幽光熠熠,像是兩隻勃勃燃燒的火把。
三哥嘴上說要陪送房子,看他這不大熱心的樣子,好像又不大情願意陪送,那這是何必呢?
珍卿就體貼地道:“也不一定要陪送,我自己買也行啊。”
她影影綽綽地閃過一念,好像覺察到什麼,但這念頭很快消失了。
陸三哥心中苦笑,一旦閒下來的時候,兩人之間親近一番,那種安寧美好的感,讓他想把時光停留在某一刻。
但是不期然的時候,心裡也會有急迫感。
一個男人向往一個女子,是一種身心的雙重意念,跟女性的思念不大一樣的。
然而小五才隻十七歲——年齡倒也不算太離譜,但是她發育較晚,到現在月經都還沒有來。
他彆說動什麼不當欲念,就連將心意合盤托出,都是難以出口的事。
但他有的時候,也會自相矛盾,受著不小的折磨。
看著小五這樣懵懂著,心裡也會有一絲絲的不甘。
他又飲了一口酒,似不經意地問:
“你覺得三哥,該尋一個怎麼樣的伴侶呢?”
珍卿心裡慌了一下,很不解地問:“三哥,這種問題,卻怎麼來問我呢?我又沒有經驗,能給三哥什麼好建議呢?”
她見過各式的婚姻,自然會有一些心得,但說起來都是紙上談兵。
陸浩雲看著珍卿笑:“你常有奇思妙想,我想聽聽你的妙論,也許能有所啟發呢。”
聊得正在興起之時,就聽見有人敲門,然後是徐師傅的聲音:“陸先生,江州王先生的電話。”
陸三哥一改閒適之態,立刻神色一正,摸摸珍卿腦袋,交代她:“你稍坐一下,我去去就來。”
但珍卿也跟了出去,不過沒有下樓,她就扶著走廊上的欄杆,看著三哥在樓下接電話。
三哥主要是聽對麵的人說,一直就以“嗯”來應答,最後很鎮定地說了句:“於均,你稍安勿躁,我馬上買車票南下。”
然後他就掛了電話,跟徐師傅交代一句什麼。徐師傅就趕緊出門去了。
三哥重新回到樓上,滿含歉意地跟珍卿說:
“明天,三哥要去江州做一件事,恐怕不能帶你出去玩。你今天乖乖在這裡睡,明天讓徐師傅,送你回謝公館。”
珍卿不在意玩的事,就是心疼陸三哥:“三哥,之前病中,不是說好近日居家,要好好休養身體嗎?”
三哥拉著珍卿回飯廳,無奈地苦笑說:
“倒並非是為公事,一個忘年交的老友,突然遇了變故,他家中全為婦孺,作為朋友,不好袖手旁觀。”
珍卿抿一抿唇,無奈地歎氣說:“怪道三哥朋友多,就像孝義黑三郎,有養濟萬人之度量。三哥,如果你不是我三哥,我也一定要跟你交朋友。”
三哥聽得莫名高興:“果然我也是普通人,聽到你拍馬屁,也忍不住心花怒放的。”
珍卿抱著三哥胳膊:“三哥,我是發自肺腑地講,何曾是拍馬屁呢?”
陸三哥笑看她撒嬌,揉一把她的頭發,又湊近嗅了一嗅,聞著是洗發水,混著油汗味兒,就好笑地說:“快吃飯吧,吃完了洗個澡去。”
珍卿有點不好意思,說今天上了網球課。兄妹倆就順勢聊起體育運動,完全略過接電話前的話題。
珍卿曉得,三哥翌日要出門,本想叫他早點休息,但三哥說他下午睡四小時,現在一點不困,而且明天在火車上也能補覺。
他們倆人在客廳裡,就隨意地聊天看書。
主要是珍卿對三哥講,她平常讀書的一些心得。
珍卿讀書總是另僻蹊徑,能發一些看似無理、又很有趣的言論,引得陸三哥不時發笑。
他們混到十二點鐘,才各自回房睡覺。
第二天,陸三哥五點鐘就起了。
珍卿聽到動靜,趕緊穿好衣服出房間,
就見三哥拎著箱子,正從走廊裡往樓下走。
珍卿趕緊迎了上去,三哥順勢拉住她,溫柔地問:“吵醒你了嗎?”
珍卿說不是:“我本來就想送三哥,睡覺也沒睡踏實。”
三哥順勢攬著她,兩個人一道,從樓梯上走下去。
走到大門外麵,徐師傅早把車開到路上。
三哥拉著珍卿的手,再次跟她說聲抱歉,又交代她兩句,然後扶著她的腦袋,在她額角上吻了一下,就走過去坐上了汽車。
車子很快啟動走遠,最後消失在路前麵的燈拐角處。
七月初的晨風還有點冷,徐媽看這位小姐,還揚著脖子傻傻地遠望,低聲提醒:“小姐,時辰還早,回去再睡一會兒吧。”
珍卿合上張了半天的嘴,扭頭往回走了。
之前還有點糾結著,想什麼飛蛾撲火,想什麼明哲保身。
她現在想的是:就三哥這樣的工作狂,追上了也還要獨守空房。
就像她最初認識三哥,對他老婆命運的預測一樣,她現在更堅定了這個評價。
蒜球了,還是好好補一會兒覺吧,想這些沒用的,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
珍卿補覺近三個小時,醒來已經快九點鐘。
她吃完早飯,在這花園洋房裡,前後溜達了一圈兒。
這小樓的屋頂和窗子,全是紅色;而四壁的磚又是綠色,地磚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