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以一種奇葩方式, 給韓師兄驗明正身。
吳二姐好奇有什麼關竅,珍卿小聲跟大家說,他李師父有花生過敏症, 從來不碰任何花生食品。
她師娘姓那胡的老媽子, 右腳隻有四根趾頭。
大家都聽得拍手笑。
給韓師兄驗明正身,其他人都先走開了,珍卿帶他到內客廳說話。
傭人們這時候,又殷勤上了更豐盛的茶水瓜果。
他們師兄妹初見就覺投契, 說說笑笑也很自在。韓清澗一邊啃著西瓜, 一邊說起找小師妹的緣由。
這還要從《葫蘆七子》說起。
連載還未過半的《葫蘆七子》,已發展成全國聞名的暢銷出版物。
這個講葫蘆娃娃的連環畫, 不但風靡全國各大城市,隱約還有向海外輻射的勢頭。
無論男女老少,但凡曉得《葫蘆七子》的, 沒有一個人不愛它的。
作品中天馬行空的神幻構架, 聞所未聞的新穎故事, 勾得讀者心心念念,神魂顛倒,寢食難忘。
它像一種神異的宗教,把人的精神都勾引進去。
這股席卷全國的“葫蘆熱”, 韓師兄所在的粵州也沒能免俗。
但繪畫不同於文字作品,辦小報的小作坊,隻要覺得內容好看,給作者付一點版稅, 想轉載就很容易轉載。
不能直接轉載《葫蘆七子》,韓師兄乾脆親自來到海寧,想從驚華書局訂直購《兒童畫報》賣。
結果《兒童畫報》實在緊俏, 每回才一加印出來,很快就被各地客商搶購一空,來晚半步都不行。
他想請訂到《兒童畫報》的同業朋友,多少勻給他一些拿回去賣。
但是如此商機之下,同業朋友進貨量也恐不夠,能勻給他的也不多。
韓師兄在海寧延宕半月,進貨之事一籌莫展。
他隻好托熟人找關係,想求見《兒童畫報》的編輯。
就算再等五天後加印也行啊,但他來海寧一趟不易,實在不願空手回粵州。
《兒童畫報》的古編輯,最終約見了韓師兄。
古編輯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珍卿寫的紙條。
珍卿前陣子來給師娘買書,古編輯幫她拿到最低價,珍卿寫了個條子留言致謝。
她寫字條用的尋常楷體,她給親友寫信也用這種,而李師父給韓師兄寫信,珍卿曾經代筆過一回……
說起來也是機緣巧合,古編輯喜歡珍卿的書法,把這張致謝紙條夾在記事本裡,時不時拿出來觀賞一下,碰巧被韓師兄看見了。
韓師兄認出珍卿的字,問古編輯作者是否叫杜珍卿,禹州永陵睢縣人氏。
古編輯驚問他怎麼知道,韓師兄簡直高興死了。
他不及跟古編輯多廢話,趕緊出了驚華書局,直奔謝公館而來。
韓清澗跟師妹李娟娟,在信中交流過珍卿的事,他曉得珍卿住在海寧謝公館。
隻是礙於謝公館財雄勢大——從街頭小報都可見一斑,未免有趨炎附勢的嫌疑,他沒有立即上門拜訪。
他想著等事情辦好心也閒了,好好叫珍卿出來見麵。
但韓師兄萬萬沒有想到,風靡全國、震驚業軍的《葫蘆七子》,竟是同門小師妹的手筆。
韓清澗作為同門師兄,自然是喜出望外,與有榮焉。
韓師兄正說著原委情由,金媽過來告知珍卿,先生帶了好多客人來見五小姐:有驚華書局的古以錦先生,還有寧報的肖如山先生,海寧大學的孫離教授,還有平京大學的鄭先生。
這裡麵有兩位先生,珍卿是不認識的,難得金媽記性好,嘴皮子也利索,一點不錯地敘述下來。
珍卿放下熱茶水,撓了撓腮幫子,這麼業界人物要見她,莫非也為《葫蘆七子》的事。
珍卿真是納了悶了,怎麼一聲招呼不打,一窩蜂都擁來謝公館找她?
金媽沒等到珍卿答複,就聽見內客廳門扇大開,杜教授跟一群客人說笑著,信步走進來了。
他們這些人走進來,都額外關注起珍卿,問杜教授:“這就是令愛嗎?”“這就是鼎鼎大名的易宣元先生呐?”
笑容滿格的杜教授,連連點頭說是,還意氣風發地吩咐:
“秦管家,把太太給我的玉露,沏一大壺送上來。今天貴客蒞臨,晚飯再添些菜品。”
秦管家領著吩咐去了。
珍卿走兩步迎一下客人,陸三哥也在幫著招呼客人。
珍卿一溜問候了眾人,說了“古先生稀客”“孫叔叔久違”,還有兩個不認得的中老年男性。
孫離教授把著手,給珍卿介紹著:
“這位是《寧報》總編輯,肖如山先生,他是你爸爸跟我的東主,珍卿你務必恭敬一些,叫他對我們好一些,哈哈……”
《寧報》肖先生也哈哈樂了兩下。
此人長袍馬褂配著皮鞋懷表,一派儒雅士紳的風度,笑著跟珍卿說:
“玩笑玩笑,豈敢豈敢,對你們這些大教授,我才是跑前跑後的長工,何敢稱一聲東主啊?”
珍卿禮貌地鞠躬,客氣地問一聲:“肖先生好。”
不及與肖先生多言,孫教授又牽著珍卿,讓她麵對另一位先生,以很鄭重的語調說:
“那位狡猾的東主,可以不與他多言,可是鄭餘周老先生,若不結識一番,可謂是平生大憾。”
被調侃的肖先生不以為忤,還跟杜教授有說有笑。
孫教授有點人來瘋,一到人多的地方,老實人也不老實了。
孫教授繼續對珍卿介紹,說:
“鄭先生是平京大學校長,他可是難得現世的人瑞。
“他中過前清的進士,做過前清的官員,還在前清辦過新學,卻又加入過革命黨,造過滿清主子的反。
“他在舊軍閥的政府,做過教育司的小頭頭。
“如今既是國立平京大學校長,還是中華研究院的總辦理,又是應天監察院的理事。
“珍卿啊,高氏詩雲,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鄭餘周先生,就是天下皆識的學界知己,他可是很欣賞你的,說不好來日也是你的知己呢……”
珍卿恭敬地鞠一躬,對著大佬老實問好。
雖然她是年輕的晚輩後學,可現在卻成了場中焦點,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她身上。
這種感覺很不真實,就像前陣子寫《我啟明的先生們》,被捧到輿論漩渦的中心,“卜語子”成了一種炙手可熱的符號。
珍卿那時候雖沒有掉馬甲,有時也會大腦發熱,也有如在夢中之感。
內客廳此刻的情景,還讓她想起上輩子的一幕場景。
上輩子她被姑姑收養,雖然很努力地學習,平常成績也還不錯,但在中考高考的褃節兒上,總遇到這樣那樣的事,她發揮得都算不上好。
中考的時候,鄰居家的小哥,考了全市第三名。
那好多名牌高中的校領導,一趟趟地開著小汽車,拜訪這個小哥哥家裡,小哥哥初中的校長、老師,都一塊陪同著。
那個眾星捧月的陣勢,珍卿上輩子有好多回,在夢裡都套在自己身上過,下意識羨慕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