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新女性報》開刊詞(1 / 2)

珍卿睡完了午覺,嬌嬌和仲禮跑過來,要和她下五子棋玩——這是她暑假才教他們的,倆人最近玩得特彆入迷。

他們三個輪流上場玩,每回都是輸家下場。每人能輪流坐一會兒莊——這就顯出嬌嬌智商高了,她今年才剛剛八歲呢。

五子棋比賽節奏很快,年齡參差不齊的三人,溜溜玩了快兩小時,還沒有覺得無趣。

胖媽給他們送水果來,他們正吃著西瓜、葡萄。天上一陣轟隆隆的雷聲,翻墨似的黑雲滾滾而來。

吳嬌嬌驚奇喊一聲:“天黑了。”

他們觀看著暴風雨的前奏,胖媽又進來了,她給珍卿送來一封信,是荀學姐送來的開刊樣報。

《新女性報》正在瘋狂趕印之中,她們計劃明天做發行日,也不曉得明天天氣好不好。

珍卿看看這個報紙,覺得質勝於形,雖然紙張不大亮眼,質量還是很不錯的。

吳嬌嬌拿著報紙念出來。

珍卿指著開刊詞叫她念,吳嬌嬌的小嫩嗓子,就嗑嗑巴巴地念起來:

“我們創……創造這個……”

吳嬌嬌依到珍卿身上,指著一個字問:“小姑,這個字念什麼?”

珍卿攬著吳嬌嬌,湊近看那字說:“念‘刊’,兩個合在一起念‘刊物’……”

吳嬌嬌重複念了兩遍,正要接著讀報紙,忽然眼前光線一黑,外麵有人驚叫著說“停電了”。

這麼隱晦的天氣裡,燈一暗就像進入黑夜一樣。

視線裡一陣閃爍的電光,把屋裡映襯得陣明陣暗,緊接著,外頭一陣嗡嗡的悶雷聲。

嬌嬌趕緊抱著珍卿,頭埋在她胸口說害怕。

急驟的夏雨說來就來,帶著土腥氣的雨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來,轉眼就把窗前書桌漂濕了,窗簾也被急風吹得亂拂動。

胖媽趕緊把窗子都關上,跟三個孩子絮叨:“打雷彆站窗戶邊上,去去去,到裡麵兒坐著玩兒。”

嬌嬌嚷著屋裡太黑,珍卿說去樓下客廳,樓下還有一圈外廊擋著,可以把前門開著照亮。

珍卿拉著嬌嬌出去,落在後麵的仲禮,把小姑放起來的報紙拿上,下雨停電沒有什麼事,他打算到樓下去看報紙——暑假先生布置了讀報任務。

珍卿和嬌嬌在走廊上,看見三樓飄下來一個人——她穿著白地挑紅紗的睡裙,赤著腳急速往下跑,裡還抱著一隻紅盒子。

這個飄下來的人隻給她們,留下一個裙角翻飛的殘影——珍卿覺得構圖很漂亮,要是畫下來一定很好。

陸三哥的房門打開,問珍卿他們上哪兒去,嬌嬌說下麵客廳亮,他們到客廳裡待著去。

三哥瞅了珍卿兩眼,捋著頭發跟嬌嬌說:“叔叔房裡開著窗,沒有走廊遮擋,比客廳裡還亮,到叔叔房裡玩一會兒,等電修好了再到下麵玩……”

仲禮和嬌嬌沒啥機會,到叔叔房裡玩兒,都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議,興滋滋地跑了進去。

三哥卻莫名站到窗邊,神情寡淡地看著不遠處。他想點一根煙吸吸,回頭瞅瞅嬌嬌和仲禮,又把那支煙放進煙盒裡。

三哥上午還不在家,大約是後晌才回來的。這一會兒洗完了澡,穿著一件薄棉浴袍,頭發也是散亂的倜儻。

吳嬌嬌背著小手,興致勃勃地在叔叔房裡觀光。

她觀光完了,見二哥擺起架勢要讀報,她就非常貼心地坐過去,打算做一個熱心聽眾。

仲禮衝二叔、小姑嚷一聲,說他要開始讀報了,叫他們認真一點聽,聽完要給點家長意見的。

三哥和珍卿笑著答應,元禮就正襟危坐的,就著天光開始念報紙:

“我們創造這個刊物,一定要開宗明義地,問明白幾個問題:

“女性是什麼?女性對社會是什麼?女性對家庭是什麼?女性對曆史是什麼?女性對未來是什麼?女性對自己又是什麼?

“因為女性有子宮和□□——”

這時仲禮中斷朗讀,提問:“小姑,什麼是子宮和□□?”

珍卿也站在窗邊看外麵,心不在焉地回答仲禮:

“子宮,就是你沒有出生前,在你媽肚子裡待的地方;□□就是你吃奶的地方。”

陸三哥下意識回頭看,見嬌嬌疑惑地看小姑胸口,不由無聲地哂笑了一下。

十一歲的仲禮似解未解地點頭,然後繼續念《新女性報》的開刊詞:

“……那麼,女性就必須是妻子和母親。

“若一個適齡的女子,既非彆人的妻子,也非彆人的母親,那她似乎就該受彆人的冷眼,甚至是受無端的侮辱踐踏。

“在這樣冷漠的規則下,出家的女性就像隱形人,彆人似乎是看不見她的。

“而寡婦和娼妓,又似乎是隱晦可厭的符號,人們一看見就覺得不潔……”

在謝公館大門廳的地方,幾個男女在模糊地移動著。

秦管家、封管家,還有車夫阿洋、女傭王嫂,正拉扯著兩個年輕男女,正要往主樓的方向過來。

雨勢大得似銀河傾斜,碩大的雨點像銀亮的冰雹,砸得雨地裡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披頭散發的陸/四姐,顧不得被淋成落湯雞。

她拿著手裡的紅木盒子,狠狠砸向那個男客人。但那男客人撿起盒子,抱在懷裡跟走上來。

他們幾個人走過涼亭了,透過海濤似的雨注聲,似聽見陸/四姐聲嘶力竭地喊:

“你給我滾,你給我滾,你我此生再不必見……你給我滾……”

被雨淋得透心涼的男客人,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迫切地向她辯白:

“音兒,我們被她騙得好慘,好慘……音兒,我知道我傷你至深,但這決不是我的本意……

“我在她身邊的每一刻,無不在想你的苦境,我是恨不得去死的,可是我想著娶了她,就是贖了你我的罪,報了她的恩情。

“哪怕我娶了她再自裁,她做了我家的寡婦,由我的家人照顧她的餘生也好……

“你遭到莫大的痛苦,痛苦到死去活來的心境,我全然感同身受,我每回想到你的痛苦,身心如受淩遲一般……”

陸/四姐狠狠甩開他,尖聲嘶吼:“那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還出現在我麵前!……”

她把紅木盒奪過來狠砸向他,把那胡先生頭都砸破,秦管家趕緊把盒子奪下來。

陸/四姐晃蕩著站在雨裡,赤著的腳踩著泥水,仰頭放肆地悲笑著:

“你差點毀了我,你差點毀了我,你跟那個賤人,差點把我毀了……

“我是謝公館的小姐啊,我是謝公館的小姐啊!……可是你跟那個千人/騎的賤人,把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連捱家討吃的叫花子,連暗門子的臭□□……任何人……任何人都能指著報紙,詛咒我,糟蹋我,說我該是遊街示眾的賤人……

“哈哈哈,我是謝公館的小姐啊,不過一夜之間,僅僅一夜間,你們把我變得賤人還不如……”

說著,陸/四姐打開那紅木盒,把那裡麵的一封封信,通通拿出來撕個粉粉碎,然後都揚到晶色的雨簾中。

然而沉重的雨水壓著紙屑,它們想飛也飛不起來。

那胡先生滿頭滿臉的血,見陸/四姐撕掉那麼多信,他撲到泥漿地裡想撿拾起來,不過徒勞地把紙屑揉得更臟。

他狠狠地捶打自己胸膛的,痛徹心扉地仰天嚎啕:

“我以為她柔弱無助,我以為我酒後無德……卻是她精心設下的騙局……音兒,我不求你現在原諒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給你當牛做馬也好……”

說著,他在雨地裡跪著爬向她,他抱住她小腿痛苦嚎啕,還念起一些倒牙的詩句,說什麼你是幽麗的一叢花,我是圍護著你的籬笆……

珍卿忍不住扭回頭發笑,陸三哥也看著她發笑,問她:“你若是給人寫情詩,必定比他寫得好。”

嬌嬌拿手指噓他們,指指正認真讀報的仲禮,仲禮還在讀珍卿寫的開刊詞:

“……一個女孩子來到世上,她必定先成為彆人的女兒,之後才繼續有彆的角色。

“她做彆人的女兒,是否接收到家人理智的愛與感性的愛,就決定了她能否把理智的愛和感性的愛,恰當地傳遞給以後的家人和朋友。

“她做彆人的女兒,是否接受了適當的教育,就決定了她是否能成為理性智慧的妻子和母親。

“她做彆人的女兒,是否擁有了合理的經濟權力,就決定了她是否能在夫家擁有應當的地位和尊嚴。

“事實上是,很多人作為彆人的女兒,沒有收到充足適當的愛,沒有受到充分適當的教育,沒有獲得合理的經濟權力,卻依然做了彆人的妻子和母親。

“但是,她的父母對她像個女傭,或是一個無思想的花瓶,她的夫家更不把她當做主母,她是低下的無能的家庭角色,她還是做著女傭和花瓶……

“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是她們無法落實的虛假角色。

“那麼她對社會能充當什麼角色呢?

“她的性情學識足以交到朋友嗎?

“她的知識學曆足以勝任工作嗎?

“她的經濟能力、人脈背景,足以支撐她做點利他的慈善工作嗎?……

“如此以來,她真實的人生角色在哪裡?她人生的地位和價值從何而來呢?……”

陸/四姐仰頭發著狂笑,她自由地受著天雨的洗禮:

“我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被千夫所指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在對那個賤人噓寒問暖,你興匆匆地要迎娶她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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