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先生到謝公館,究竟有何貴乾呢?”
聶梅先無聲看珍卿一眼,這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頭,看樣子還沒有成年,此事恐怕跟她說不通。
他略一思忖跟吳二姐說:“此事說來有因,可否於私室詳談?”
吳二姐叫秦管家,打開琴房旁邊的會客室。
吳二姐領人走過去。
珍卿招手叫來金媽,叫他到謝董事長辦公室,給謝董事長、陸三哥打電話,說家裡來了一幫易裝的軍士——對了,也給警備司令部的俊俊哥打電話。
那聶梅先回頭見珍卿沒跟上,揚聲說道:“杜小姐請一同來,此事正與杜小姐相乾。”
珍卿瞟了金媽一眼,金媽跟她眨眨眼睛。
一樓的會客室裡,吳二姐聽這聶先生說了來意,立刻皺眉回拒:
“這件事不能辦,我家小妹年幼,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審訊破案是你們的事——”
這聶先生平淡瞅著二姐:“吳小姐,不過請令妹幫一小忙,在下向吳小姐保證,下午五點之前,一定把她安然送歸。”
這姓聶的軍官說,錢明珠是他們的要犯,她說必須要見珍卿一麵,了了心願才能死。
吳二姐說沒這個道理,她把珍卿護在後麵,說她堅決不同意這無理要求。
這聶梅先抬手看表,臉上神情像漸變色,慢慢地冷卻下來。他那琥珀色的瞳仁,泛著蛇一樣幽涼的光,緩緩淡淡地說:
“審訊破案,確是我等職責,但協助公人辦案,也是公民應儘的職責。吳小姐,如果你不同意,我還可以采取強製措施,直接帶杜小姐到公所詢問。”
此人看著二姐和珍卿,扯扯嘴角說:“這樣就不好看了!”
吳二姐忍耐地說道:“你不要忘了,這裡是租界。”
聶梅先散漫笑一下,踱著步看向窗外:“吳小姐不妨自思,這一方九州大地,是租界寬敞,還是華界寬敞——”
珍卿百思不得其解,前後這麼多事情,什麼事能跟她扯上關係?要有關係也該跟四姐有關吧?錢明珠為什麼要見她?
正當聶梅先指揮手下,要對珍卿用強之時,謝公館的電話響起來,是警備司令部三營的翟俊營長,說要找聶梅先先生。
海寧華界全蕉監獄
官大不知幾級的俊俊哥,最終也沒能阻止聶梅先。
聶梅先欲把珍卿強行帶到華界,吳二姐說除非叫她陪同,不然死也不叫他們帶珍卿走。
這個全蕉監獄房舍陳舊,連大門都是鏽跡斑斑,裡麵的泥土地一坡高一坡低,低淺的水窪裡水色泛綠,綠頭蒼蠅在周邊嗡嗯不停。
進門就見許多武裝的士兵,看這些人都穿著製服,證明他們確是海寧警備司令部的兵。
那位聶長官帶珍卿姐妹,進了一間所謂的“會客室”。錢明珠已經坐在裡麵。
珍卿乍一看到錢明珠,覺得她是血肉模糊的一團。
這室內一陣撲麵而來的惡臭,還有腥膻的血腥味,讓人一瞬間直欲作嘔,隨即覺得毛骨悚然。
這會見室不到二十平,內中陳設極儘簡單,四壁全粉刷得白花花,室中除卻一張烏黑的舊木桌——無抽屜的,就是四張烏漆麻黑的方凳。
室中打掃得也很乾淨。
縈繞鼻間的複雜惡臭的味道,像是從錢明珠身上散發出來的。
吳二姐臉色遽變,直言詰問那位聶長官:
“就算她殺人要償命,事實罪行都已清楚,給她一個痛快就是,為什麼要私刊折磨……”
這個不大的房間內,四個士兵占據四角,身材高拔、麵容冷酷的聶長官,杵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鷹隼似的目光盯著她們。
吳二姐一番詰問,那聶長官不陰不陽地笑一下,說:
“在下也是執行公務,與吳小姐無乾的事,還請吳小姐莫要多言。”
吳二姐雖然義憤,終究把情緒按捺下來。
珍卿來到這個時代後,從未見過像此時的錢明珠這樣,受過殘酷刑法的女囚犯。
錢明珠身上爛花綢的短袖旗袍,和著數不清的臟汙和血跡,襯著那種惡臭腥苦的氣味,再配合她無力的體態,還有渙散的神光,看起來格外叫人驚心。
珍卿想起才進門的時候,她無意間看到錢明珠的腿,她大腿、小腿的部位,白綢襯褲被染成了殷紅色。
她剛才刻意避開視線不看錢,可現在她跟二姐,與錢明珠隔著一張桌子對麵坐著。
珍卿看錢明珠身上的血衣,可以想見,她一定受了非人的痛苦折磨。
珍卿不敢深想下去,她看著錢明珠隻一個感覺:這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要死了。
錢明珠就算十惡不赦,以後世的價值觀來看,死刑就是最大的懲罰了。可她遭遇了肉刑的折磨。
珍卿的眼淚下來了——為了人對人像牲口一樣的折磨。
珍卿臉色蒼白,不自覺地握著拳頭,身體也輕微地顫抖著。
守在房屋四角的士兵,全都無動於衷。
站在對麵的聶姓軍官,麵無表情地看著珍卿,嘴角一勾,露出一絲無情的笑,似乎還帶著一點輕蔑。
吳二姐的手伸過來,擋住珍卿的視線:
“我抗議,我妹妹還沒有成年,如果她因精神刺激,妨礙她以後的健康和生活,你們要負法律責任的。”
“聶長官,你們說要執行公務,說犯人要見我妹妹,強硬地以軍事命令帶她來,你卻讓她看這種景象,你究竟是何居心?”
那聶長官眼神像蛇一樣冷沉,他從兜裡拿出一塊白布,好像是什麼人用過的繃帶,然後皮鞋聲坨坨地,走過來要把珍卿眼睛蒙上。
但吳二姐把他推擋開,把她頭上戴的印度綢方巾,折起來給珍卿綁上眼睛。
珍卿緊緊握著三姐的手,二姐帶她重新坐下來,聽二姐對錢明珠說話:
“你找小妹來做什麼,有話就趕緊說吧。”
二姐是救死扶傷的醫生,骨子裡有悲天憫人的境界。
但她對受了酷刊的錢明珠,並沒有多麼客氣。畢竟,確實有三個淪為乞丐的腳夫,死在了她的手上
錢明珠神情已經恍惚了,她哀傷而散離的眼神,僵僵地看著吳二姐和珍卿。
忽然脈脈地看著珍卿,伸出手想握住珍卿的手——但珍卿及時把手收下來——就是以前在謝公館,她們的關係也沒到這個地步。
一個士兵上來打錢明珠,粗聲大氣地叫恫嚇,叫錢明珠老實一些。
聶長官盯著錢明珠,那神情像要噬人一樣。
錢明珠哆嗦了兩下,眼神更加渙散下來。
錢明珠又看著珍卿,無聲地垂首淚落,用一種追憶似的口吻說:
“珍卿,你知道嗎?整個謝公館裡,我最羨慕的就是你,最佩服的……也是你。
“一樣是寄人籬下吃白飯,你卻那麼伶俐可人,還有滿肚子的甜言蜜語,哄得舅媽那麼疼你……二姐……三哥也寵你;連不容人的惜音,也認可你這小妹。
“我做夢都想像你,想活得……跟你一樣精彩,可是到頭來……不過是東施效顰……讓人笑掉了大牙……
“……實在是我想左了,一步錯步步錯……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嗬嗬,也要死了……
提到已故的父母雙親,錢明珠哭出了聲音。
吳二姐一直留心觀察她,她的前胸處血跡更深,顯然是有新的傷口。
她無力在靠在椅背上,像是一件沒骨頭的衣裳。她眼淚無聲地落下來,輕泣著訴道:
“珍卿,我想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一樣的命運,我一腳跌到地獄裡,你卻還——高高地在天堂裡?”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今天晉江有點毛病,請問你們這些小可愛,是不是有人買不了昨天新V章(139章)?在評論裡可以跟我說一下,其實說了大約也沒用,客服應該下班了。
我昨天說落枕是真落枕,就是想今天少更點,可以好好玩耍休息一下。沒想到昨晚上睡一覺就好了,我真是不生病就有強迫症,今天就多更一點。但明天必須好好休息,要少更。感謝在2021-07-16 23:39:45~2021-07-17 20:33: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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