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爺大言不慚地跟珍卿說, “為人處世不是你這樣”。
珍卿第一反應是“荒謬”,第二個反應是:這老頭子,啥時候口條這麼好了?!
然而此情此境之下, 老頭兒這番不合情不合理的話, 絕得讓人無法反駁。
陸浩雲聽“孝敬”這詞,聽得很不順耳,就截住他的話頭兒說:
“杜祖父,人跟人是講緣分的。我跟小五就極有緣。
“我從初次看見小五, 就忍不住多疼她, 無論怎麼待她好,都是不求回報的。”
杜太爺愣愣看向三哥:這後生咋這麼會說話, 句句說到他心坎裡頭。
這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嘛——你當哥的待自家妹子好,你還想要啥回報呢?
地毯的事就這樣順利解決。
到後麵,看到一樓廚房的時候, 杜太爺可是認真鬨起來了。
他非說那廚房的門啊, 不該朝著南邊兒開。
因為南方屬火的, 而廚房也屬火的,這火對火要對出事的。
他非要鬨著珍卿和三哥,叫這好好的廚房從彆處開門。
陸三哥接到謝董事長電話,四點鐘的時候離開了杜宅。不過,
這杜宅老的老少的少,杜太爺從自鄉下來,而珍卿又是女孩子,許多事處理起來不便。
大家本來就商量好了, 三哥沒事就長住這裡,照應著珍卿和杜太爺,也是為了對楊家二表伯儘地主之誼。
三哥臨行前跟珍卿說, 他晚上大概不回來吃飯,但肯定會來這裡睡覺的。
陸三哥走了以後,杜太爺鬨得珍卿沒辦法,隻好叫胖媽去找大師,來解解門朝南的廚房困局。
到晚飯的時候,杜宅果來了個“仙風道骨”的風水先生。
這雲山霧罩地分析一大通,生把坐北開南門的廚房,說成了有貴人相助的大吉之局。
珍卿有充分理由懷疑,杜太爺是風水界的半調子,讓一個混嘴上飯的人一忽悠,他這毛病竟然說好就好了。
既然杜太爺從善如流,這個事也算圓滿過去了。
這個新家共住了十個人,傭人有胖媽、金媽,丫鬟來娣,聽差兼拉車的黃大光,還有杜太爺帶來的袁媽、老銅鈕,。
目前需要侍候的就四個人,杜太爺、珍卿、二表伯,還有陸三哥。
陸三哥也住在二樓,暫住珍卿擬做臥房的那間。
珍卿暫住到三層閣樓上麵。
三層閣樓比二樓房間寬敞,開窗睡在床上就能看星星,真是美哉爽哉……
晚飯杜太爺說想簡單吃,就吃的臊子很豐盛的臊子麵。但她吃了以後肚腹不舒服,拉了兩趟肚子。
杜太爺看環境生疏,特彆想找珍卿說話。
他上閣樓見她正奮筆疾書,他心裡頓生敬畏之感——她寫下的每個字,那都是閃閃的光洋啊。
他穿步鞋走路沒啥聲兒,悄默聲站她後麵好久,她都似沒有察覺——杜太爺心上一陣暖意:好久沒瞅見珍卿寫字了。
他見珍卿翻了三張紙,還在繼續做那老長的文章。
杜太爺往簾幔上看一陣,悻悻地呆了半天,遲緩地調轉腳步,他正準備輕輕下樓去,忽又莫名地轉過身,扒著門框子回頭看,見珍卿在電燈的光影裡,小小的背脊,似乎籠著大大的希望。
杜太爺無聲無息下樓,才走到樓梯口上麵時,見珍卿她後哥三哥,站在前門道那裡換鞋子。
他換了一雙怪裡怪氣的鞋:鞋底板像是皮子做的,鞋卻隻有前幫沒有後幫。
杜太爺絞儘腦汁想不通,天底下竟有這樣不著調的鞋子。
陸浩雲換好拖鞋直起身,猛見樓梯口站了個人:一件黑袍子上頭,頂著一張肅穆的棺材臉,他冷不丁嚇了一跳呢。
他收神定睛一看,是今日才相見的杜家祖父,他連忙上前跟杜太爺問聲好。
結果杜太爺神情不虞,背著手上下掃量他,提了個莫名的問題:“陸……浩雲,浩雲,你腳是幾尺幾寸的?”
含笑麵對杜太爺的三哥,弄不清老頭子要做什麼:“……”
但他立馬把腳長腳寬的公尺,大致換算為杜太爺常用的尺寸,準確地說道:“杜祖父,我的腳長——”
杜太爺的稀眉毛深皺著,卻沒聽陸三哥的講話。
他邊擺手邊走到門廳,坐地上把他的老布鞋褪下,然後把他的布鞋底子,跟陸三哥的皮鞋對一下,還拿手指比劃了一兩下。
杜太爺叫三哥等一哈,他顧自背著手回了房。
陸浩雲好奇地看著他,見他推一下沒推開他,試了幾下才曉得,這讓把手是轉著開的。
杜太爺有點跼蹐地,回看了陸三哥一眼,啥也沒說進房間去了。
三哥等了沒到兩分鐘。
杜太爺出來時,一手拿一隻黑布敞口布鞋。
他嗓裡稀裡呼嚕咳幾聲,把那黑敞口的布鞋遞給他,口裡挺誠懇地解釋:
“你瞅這鞋幫,是單一層的洋布,穿著輕省又透氣,一點不臭腳……
“你瞅這鞋底兒,是她袁媽納的千層底兒,穿上比皮鞋舒坦得多……浩雲,你上腳走兩步試試,比你那啥鞋舒坦得多……”
三哥有點啼笑皆非,但很禮貌地笑說:“杜祖父,我從小多穿皮鞋,怕穿不慣千層底……”
杜太爺聽著不高興,想教訓下不馴順的晚輩,但是礙於他家有錢有勢,而且對他還算尊重,於是暫時隱忍下去。
等了兩分鐘沒音聲,就見他在那忙活穿鞋。
三哥拿起布鞋試了試,還依言站起來走兩步,試完還是含蓄的歉意:
“杜祖父,對不住您老人家,我怕是穿不慣這鞋……”
杜太爺墜著下巴瞅三哥,一副“我不高興了,你還不快哄哄”的樣子,想等後孫子瞧他臉色說點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