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爺說出門沒看皇曆,果然,他一回到楚州路杜宅,就回房看皇曆去了。
晚上出來吃飯他問珍卿,慕先生身邊,最近死了親戚朋友沒有。
珍卿直接說不曉得,免得變相鼓勵他搞封建學信。
嘴快的胖媽說可不嘛,上半年才死了老婆,後半年又死學生,前段時間鄰居又死了,你說慕先生身邊,是不是陰煞氣有點重。
就見杜太爺的眼神,噌噌噌像加了電壓似的燈泡,一下子亮了好幾個度數。
好家夥,這杜太爺和胖媽一對眼,像失散的親人道中相適,這叫八豆看綠豆!攔都攔不住的啊!
這兩人講一陣迷信術語,杜太爺沉吟良久,忽然一跺飯碗,斬釘截鐵地說:
“珍卿,慕先生是孤煞的命,一小就六親斷絕了,現在又死老婆又死學生,我今天一去見他,這又下暴雨又撞人,可見他是專門妨人的……你以後彆跟著他學啦……我再給你尋個好先生……”
正在吃麵喝湯的珍卿:…………
陸三哥看珍卿無語,笑著跟杜太爺解說,說慕先生中國外國都有名,連多少當官的都喜歡他的畫。慕先生在官場、商界、軍中,那是有大麵子的人,做他學生好處多著呢……
又說慕先生畫畫得好,他的畫一出來展覽,好多人哭著喊著要買,一幅畫少則幾千塊,多則十數萬……
“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做他的學生,就是想學慕先生絕技,學來既有名望地位,還能大把大把掙錢呢!”
杜太爺立刻心熱了,追問果真掙那麼多嗎。
連二表伯也驚詫不已,想他在各地販貨賣,忙忙哄哄折騰幾個月,也不過掙幾百上千的。
這位慕先生的畫,一幅竟能賣到幾萬塊,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二表伯問珍卿:
“那慕先生畫一幅畫,要花多少時間啦?”
珍卿說:“要看畫的大小,還有構圖複雜不複雜,快的不超過一個月,慢的可能要幾個月吧,有的畫太難,忙活幾年也是有的……”
最後,杜太爺的靈魂被金錢占據,幫他戰勝了封建迷信,他對慕先生的指戳告一段落。
後來,珍卿去藝大美術係,找慕先生幫她改構圖,才從朱師姐和葉小哥那,曉得了莫家謙做的事。
那天莫家謙先生跑下樓前,才跟慕先生大吵了一架。
莫先生想把自己的十幅畫,放到慕先生的聯合畫展展覽。
慕先生說他的作品不過關,一直沒同意莫先生的請求。
那天他又跑過來交換條件,說若同意展覽他的畫,他就告訴莫先生,他失蹤的學生究竟下落如何。
慕先生想到失蹤的學生,一時間悲憤交加、怒不可遏,把莫家謙劈頭蓋臉地大罵一通,說他利欲熏心,滿心機巧詭詐,根本不配稱作一個藝術家。
珍卿覺得這種決裂早有前兆,六月份的初次見麵,他對莫先生觀感就一般。七月份的郊外寫生,莫先生也一同去了。
也許那天慕先生痛斥的,就是當時在場的莫先生。
——————————————————————————
明堂侄子不日就啟程回禹州,珍卿本說翌日就去找人,給他弄一套近日連載的《兒童畫報》,再弄一些《葫蘆七子》的單行本。
沒想到啊沒想到,三哥籌備的時裝表演慈善茶舞會,在醞釀了半個多月後,在租界的華明飯店隆重召開——竟然沒有報刊大搞廣告攻勢。
雖然沒有大搞廣告攻勢,但此次大會,在某一些圈子裡聲勢造得很大。
一般人根本得不到此會請帖,主辦方不遺餘力地運作下,在大會舉辦之日,本城政軍紳商學報各界名流,一時間雲集明華大飯店,共襄中新綢廠所創之盛會。
大會之根本目的,是為推廣綢廠之服裝麵料,但也有豐富的娛樂活動。
比如一開始熱場的茶會,大家喝喝茶聯絡一下情誼,然後讓貴客們露露臉講講話,接著會有彆開生麵的時裝表演活動。
在冗長的熱場階段,作為《新女性報》特派記者,珍卿就把新聞的導語在腦海中寫好。
這一會兒她抱著相機,就是滿場亂竄著,拍點可作配圖的相片——當然,如果拍得不儘人意,她還是會直接用三哥他們的照片。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宣布後,今天的重頭戲——時裝表演,總算在眾人翹首期盼中開始。
那美輪美奐的舞台設計,那酷炫精彩的燈光轉換,還有那麵容姣好、身姿曼妙的美人,搖曳著神秘魅惑的步伐,絡繹從高高的展示台飄蕩過去,有人脖子伸得像鵝那麼,色與神授的樣子,簡直要留哈喇子了。
美人們身上似披著五彩雲霓,不啻是九天玄女下凡,霎時間抓住了男人的心魂,激發了女人的審美。
模特們穿著靚衣搖曳來去,主持人還在上頭解說:每位表演模特是誰人,她穿的旗袍用什麼麵料,這件旗袍的領、袖、腰、肩、下擺,都有什麼新穎亮眼的設計,等等。
不過稍有一點遺憾的是,這放送音樂、歌聲的播音電機,立體環聲效果雖然酷炫,但放送的音樂還是柔曼,沒有後世T台走秀的炫酷感。
但此間在座的貴婦名媛們,已如恍如置身寶境仙宮,聆聽的是盛宴仙音,觀賞的是仙境麗影……
有些人麵帶得體微笑,在觀賞這彆拘一格的表演;有的人拍手歡呼舞蹈,脖子快伸到高台上麵;更有的人站起來,模仿著那些明星模特的步態……
陸三哥是時裝表演的統籌,一直在後麵忙活,沒有露麵。
珍卿聽主持人的話音,已經要展示到最後一件服裝,珍卿連忙跑去後台,想給三哥拍張工作照。
想象中的發號施令,雷厲風行,沒有出現在三哥身上。
三哥正拿鋼筆在紙板上寫字,寫完交代員工交給外頭的主持人。
珍卿趕緊抓拍這個瞬間,三哥一見她瞬間解顏一笑,屁股靠著擺雜物的大長桌,抱手笑看著記者範兒的珍卿。
噢嗬嗬,這姿態真是瀟灑倜儻,而且意氣風發,珍卿又趕緊抓拍一張。
外麵主持人大聲宣布,叫中新綢廠廠長肖桂梁先生講話。
珍卿側目聽了一會兒,這肖廠長也挺意氣風發,從中新綢廠的人才引進、技術提升,還有生產理念、設計工藝,講到由麵料引發的服裝創新理念,自如地揮灑了二十分鐘……
他講完又聽技術顧問——胡先甲先生講,到了竟然都沒請三哥講。
珍卿意外之極:“三哥,你是事了拂去,深藏功與名嗎?怎麼連麵都不露?”
三哥無所謂地笑:“我投資產業那麼多,都叫我拋頭露麵,我更不成肥羊了。我也是跟你學的,隻得利不圖名,深藏功與名……”
珍卿不好意思地笑,忽聽這後台的簡易門外,有人刻意清嗓提示自己存在。
珍卿跟三哥不約而同看去,是盧君毓這個年青人。
陸三哥笑得客氣:“盧三少怎麼來後台了,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嗎?”
盧君毓跟三哥握握手,笑得灑然:
“這場舞台表演,在下驚豔不已,忍不心生景仰,特地想瞧瞧是誰的手筆,不想竟是陸先生的傑作,真是讓人既羨且慚啊。
“怪不得家父提及慕先生,總說是我們青年一輩的楷模……”
陸三哥莫名瞅珍卿一眼,見她表情平淡隨意,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三哥自然會應付場麵,瞅著這位不速而至的盧先生,不失禮貌地跟他打點太極。
不得不說盧君毓還是年輕,三哥不動聲色打太極,珍卿老神在在不插話,他就主動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