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他娘過世以後,被他父親寄養在姨母身邊,被他姨母喂得肥墩墩的。
就見慕先生睨一眼珍卿,溫聲吩咐兒子小郭,去把他房裡的雞毛撣子拿來。
小郭從來一副喜相,這會逮到這有趣差事,笑出兩個甜滋滋的酒窩,興匆匆跑進他爹房裡。
沒有半分鐘,小郭就舉著雞毛撣子,像個肥企鵝一樣跑回來。
慕先生跟兒子說“謝謝”,從他手裡接過雞毛撣子。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容牧師,終於知趣地出去了。
慕先生把雞毛撣子,在黑漆卷案上麵,砸得是梆梆直響,指指那一遝明信片,嚴肅地指著珍卿:
“我看你是少年得誌,無所不至,終於等到你的危機了吧!”
珍卿老實地哭喪著臉,還真彆說,慕先生這架勢跟杜太爺挺像,她條件反射地有點發怵。
小郭一見他爹蓄勢待發,痞痞賴賴地趴在桌上,一邊喜滋滋地看珍卿的熱鬨,一邊啃著他的西瓜,啃的嘴臉上滿是碎的西瓜瓤。
慕先生梆梆砸雞毛撣子,厲聲對珍卿說:
“我再三叮囑,你還敢陽奉陰違,你是匠人還是畫家?你追求的是風月,還是金錢?你是個女流氓嗎?你看看你自己,你是個女流氓嗎?!啊?!”
女流氓?那不存在的,她打小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多少青年才俊在她麵前走過,她都不帶多瞅一眼的。畫風雖然不夠純潔,她本人不知道多純潔!!!
當然,她隻能在心裡這麼說。
慕先生說的“女流氓”,是說她迎合惡俗的男性審美,畫嬌豔豐滿、姿態輕佻的女郎,供一班沒有審美情趣的俗人意淫……
就像泰坦尼克號電影裡頭,傑克給露絲畫人體的時候,她可以□□出鏡,因為那是藝術的呈現;但傑克跟露絲深入交流時,那就不能太過祼露,因為那是欲望的伸張。
梆!慕先生把雞毛撣子砸斷了,吃瓜群眾小郭嘎嘎地拍手笑!
珍卿心有餘悸地看陣亡的撣子:這是殺雞毛撣子儆我啊。
沒想慕先生怒起來這麼凶,但慕先生終究沒有打她。
他惱怒地指著珍卿腦門,說他教過的所有學生,鬨到最壞不過是退課不跟他學,從沒她這樣混不吝百無禁忌的,而且還是個姑娘家家的。
珍卿本想走一輪苦情計,說她實在是有苦衷,她小小年紀就重擔在身啊。但小郭這吃瓜群眾戲太多,總是妨礙她的情緒發揮,她那眼淚怎麼擠也擠不出。
她隻好哭喪著臉,說祖孫倆相依為命有多難,親爹實在不中用,她也有自尊心,不想太占後媽家的便宜。
慕先生聽完默了,他進屋拿個信封出來,說:
“這有五百塊錢,你拿著先去用,你祖父養你不容易,你小小年紀,彆太辛苦了。”
珍卿花了半天口舌,才打消慕先生給錢的意願。
然後,慕先生打開珍卿的作業。這作業珍卿取簡單的名字,就叫《薔薇》。
這個月剛打好一遍素描稿,然後按慕先生的要求,正在原樣默寫她畫好的原稿。
這幅畫是送給娟娟姐的——李師父、李師娘的獨生女。
娟娟姐夫家韓氏與韓領袖是同鄉,雖同姓但不曉得是不是本家,但韓家兩兄弟一早支持韓領袖的革命。
現在革命既然“成功”,娟娟姐的丈夫做了財政次長;她小叔子又在國防部任職。總之是權勢煊赫、炙手可熱。
娟娟姐舉家搬到應天,已有一月,說特彆想跟珍卿見一麵。
但她管著一大家人,膝下還有三個幼兒,哪有功夫過來呢?
珍卿也有心拜見師姐,但已經上學,也犯不著特意請假。
這師姐妹的情誼隻能在書信中傳達。
珍卿決定送師姐一幅畫,就畫磨坊店李家宅院的景象。李家宅院最可觀的景象,就是前院的竹林和後院的薔薇花。正好慕先生布置作業,叫大家畫一幅構圖,乾脆就做一幅薔薇花。
慕先生聽珍卿講了創作由來,說一句:“不錯,本當以自然為師,把景語變成情語。”
然後他說現在沒功夫,畫先留下來他有空給她改。就叫珍卿去藝大找朱師姐,他們周末組織人體寫生。
聽說是人體寫生,珍卿不由卻步。
她心裡太有數了,她若是去畫人體寫生,能保密還好,萬一叫杜太爺曉得,這老頭兒抽起風來,怕鬨得她不能學畫。
珍卿瞅一眼挺會玩的小郭,小屁孩兒才四五歲,畫他的人體還差不多。
慕先生覺得發愁,杜太爺孤拐難纏,他這兩個月領教得夠夠的。但他的學生不做人體寫生,他覺得太可惜。
他想出來個餿主意:“我找人給他請保姆,你送他回老家,行不行?”
無言以對的珍卿:“……”
那她狗獾子一樣忙成這樣,究竟是圖什麼呢?
看來,慕先生煩老頭也是煩得太狠了,竟然想主意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