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 隻見過一次的容牧師,問珍卿是否同情被捕的學生。
珍卿看著容牧師,覺得這人真喜歡交淺言深。
這個像陷阱的問題, 她沒有如實回答, 低低地說:
“我第一次見這種事,有點吃驚,還奇怪租界的警察,捉這些學生做什麼。”
容牧師的眼睛, 顯出奇異的洞察力, 他把倒好的熱茶,挪到珍卿麵前, 珍卿看著茶沒有喝。
容牧師告訴她:
“洋警察賣力抓學生,是因為,他們拿著特殊津貼, 拿了錢自然要替人辦事。”
他給珍卿一個“你懂”的眼神, 珍卿瞬間恍然大悟。
珍卿在回家的路上, 順便跑到《新女性報》,見了荀淑卿學姐一麵,講述她在街上見到的景象。
她也搞不清楚,想向荀學姐表達些什麼。她曉得荀學姐與蘇大姐關係近, 而蘇大姐跟唱那首歌的人,關係匪淺。
容牧師說的那些話,讓珍卿感到心驚。也就是說,應天政府的特務組織, 以金錢開路,與租界的警察隊伍勾結,一起圍捕他們政治上的敵人。
那是不是意味著, 她稍有一點“越軌舉動”,周圍可能就會人注意到?
她不能再牽涉太深了。
謝董事長、二姐、三哥,他們誰都不容易,真的是誰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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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珍卿,你發什麼愣?伊利莎小姐讓我叫你,一起去練習line dance,快彆磨蹭,你快洗手換衣服。”
樂嫣跟她說兩句,說找個搪瓷盆給她接水去。
珍卿從思緒裡回神,看看眼前的廣告畫板。
將近一個小時,她寫了標題的九個大字——“培英女中秋季運動會”,構圖裡的運動健兒,她才畫了兩個。
她手拿沾著油彩的畫筆,坐在凳子上沒起來,懶懶地回樂嫣:
“集體舞人數不夠嗎?施先生叫我做廣告牌呢!”
說是叫她畫廣告牌,其實,她剛才跑了半天神。
她看了今天的報紙,那天在福州路被捕的兩個男青年,埃爾弗上尉提交起訴狀,租界法庭今日召開引渡聽證會。
除了這兩個陌生人,還有兩個相識的人,鐵通大學的郜家俊,文理大學的羊覺鄞,赫然也在被捕引渡之列。
按理說,她隻碰巧認識他們,她不曉得他們做過什麼,不曉得他們為什麼被捕。
可她與他們,機緣巧合地產生過一點聯係,印象間也並非惡人。這樣不大熟識的人,將要身陷囹圄,甚至將要殞命,她不能完全無動於衷。
她什麼都做不了,理智地講,其實什麼也不該做,可這事縈繞腦中,總是影響著她的情緒。
這一會兒樂嫣回來,端著一盆溫水,幫珍卿洗手洗臉,珍卿心不在焉地配合她。
米月也跑過來拉她,咋咋呼呼地說:
“姚芝芝病了,伊利莎小姐欽點你替她,你人材這麼出色,做甚隻做幕後工作。察麗、姚鈴兒這樣的,跟在阮某某屁股後頭,都經營出偌大名聲,做張做致地耍威風……”
珍卿詫異:“班裡多少閒人,未必非要找我吧,彭娟、馮同珠,我看她們都沒事嘛!”
米月很不以為然:“開幕式的集體舞蹈,當然要儘善儘美。彭娟那五短身材,嘁,要她上去,安生叫人我們女中的笑話,還有馮同珠,整個是個天燈杆子,比男生還長得高——”
珍卿和樂嫣趕緊製止她:“彆隨便議論同學的是非……”
米月不大在乎,但看兩個朋友嚴肅,撇撇嘴沒有再說了。
房外有人敲門,竟是剛才被說壞話的彭娟。彭娟說施先生叫她轉告珍卿,救場如救火,叫她安心給伊利莎小姐救火,廣告畫他會安排彆人畫。
彭娟對珍卿沒好氣,講完話還拿白眼翻米月。彭娟走後,珍卿和樂嫣都瞪米月,估計彭娟聽見米月的話,這姑娘有一點心窄,肯定心裡存氣了。
唉呀,真是背後說不得人。
珍卿擦洗了手臉,還是不大情願地說:“我最近體力真壞,選我並不是明智之選,我覺得伊利莎小姐,應該更慎重一些。”
樂嫣幫她把衣裙從上麵套下來,耐心安慰說:“你也不用心太重,linedance說白了,就是一群人走來走去,又不是叫你跳高蹦遠,動作做對,不要雞立鶴群就好。”
米月也幫她整理衣襟頭發,驚咦道:
“我們天天一起,還不覺得。乍一換了鮮亮衣裙,才發現你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呢……樂樂,你看珍卿,何時出落成個美人了……”
珍卿撥弄一下劉海,無聊地感歎道:
“生活中並不缺少美,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伊利莎小姐和施先生都發話,她是推無可推了。
樂嫣笑得直彎腰:“你也休要托大,你不曾美到那地步吧……!”
米月火急火燎地說:“閒言少敘,大家都等著,快走快走!”
天高雲淡,麗日暄暄,校園裡的木樨香氣,馥鬱得像一種暖香,讓人心情輕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