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英女中校門外的車禍案子, 洶湧輿論導致沉渣泛起。
不但呂家鬨得沸反盈天,那死了的黃包車夫冒三,她的老婆孩子也向巡捕房訴冤, 說她丈夫做了替死鬼, 要還他們一個公道。
呂家少奶奶的弟弟湯先生,也是真心地疼姐姐,他到處串聯煽動,真把姐夫的小老婆, 還有被小老婆“買通”的司機, 一並送到巡捕房審訊去。
已然被全國人喊打喊殺,還有可能要判罪入獄, 那呂家的二房小少奶奶,哪還管會得罪多少權貴,扯著嗓子嚷出了罪魁禍首——就是在培英女中校門外丟摜炮的公子哥, 還有跟公子哥們戲耍的女學生們。
這時警察們, 也講究“誰主張誰舉證”, 他們叫呂家少爺那位小老婆提供證據。
呂家小少奶奶大嚷,滿海寧城誰不曉得,他們家的大少奶奶,就是叫那幫紈絝子弟害的, 就是誰都不敢吭聲兒。
要證據人證多的是,要物證呂家就有。
那些紈絝子弟的靠山們,為了讓呂家人吃下這暗虧,送了呂家多少禮物, 許給呂家多少好處?
呂家這位新式小老婆,掰著手指頭給警察們說,某某市長家許諾她公公呂經宏, 把華界的一塊地皮,便宜賣給呂家開酒店;某某營長家裡,給呂家送了五千大洋……
這女人也夠口不擇言,呂家的聲譽形象可謂一落千丈。不過也難怪她會如此。
之前沒了孩子的大少奶奶,在各方勢力的操作下,成了呂家的棄子;此番坊間輿論太盛,各方勢力依然在操作,其中的利益乾係更要緊,她要死挺著不開口,準被這幫人也操作成棄子。
性命攸關之時,誰還能不苟且偷生呢?
珍卿又一次發現,她做了一篇《高門》,引起的反響又在她預想之外。
在這一出爆款豪門大戲中,各種人物粉墨登場,每個人的角色都很獨特,每個人的表現都叫人津津樂道。
但珍卿覺得,有兩個人的表現,多少出乎她的意料。
呂家那最初肇事的司機,一直閉嘴沒說任何話。呂家小少奶奶,把想抖露的都抖乾淨時,這個人離奇地死了,據說是在獄中撞牆死掉的。其間內情外人無從得知。
不過如此一來,也算是一報還一報。正是呂家這個自殺的司機,上下嘴唇一碰,就把無辜的底層車夫冒三,扯進這漩渦中丟掉性命。
新寧百貨創始人呂經宏先生,他的行為表現最富戲劇性,也最具備奸商風範。
他們呂家風評落到最低時,他公開接受記者采訪。
這老頭兒哭得如喪考妣,說那些權貴之家要掩蓋罪行,一個個人物在呂家粉墨登場,威逼利誘,軟硬兼施。
他若蠻乾,他的百貨大樓也許關張大吉,三代人的基業毀於一旦,這就不說了;還有人給他們家寄刀片、子彈,威脅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呂老先生對著記者涕淚俱下,說他違背良心操守,叫兒媳婦平白受此大冤,不能為其伸冤報仇,他確實不配為尊長,天天羞愧得想自殺。可若能保全一家老小,他連性命也不計較,還顧惜什麼羞恥呢?
經過呂老先生的詳情披露,壞人的形象更壞了。
前頭表演完了苦情戲,呂老先生宣布,為了答謝市民多年來的支持,新寧百貨決定在三個月中,把全部商品都折價處理。
三個月後,若還有人迫害威脅,不如把百貨公司關張算了;但他是相信,正義也許會遲到,但不會不來……
呂老先生的決定,從廣告發出之日執行。
好家夥,海寧的人開始到新寧百貨瘋狂搶購。
謝公館和杜宅的傭人們,也被裹入這股搶購狂潮,衣服鞋子、毛巾牙刷、食鹽香醋、肥皂樟腦、棉線絨線,用得上用不上的,一股腦全往家裡倒騰啊……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珍卿下學回來,見金媽她們又弄回點東西,有幾盒老刀牌的香煙。
胖媽拆了一包香煙——弄散了用來待客的,胖媽把裡麵的美女郊遊畫片給珍卿。
珍卿看了看收起來,可惜她的水彩擦筆畫法,如今不敢畫這種美女,以後畫點彆的吧。
她回房拿了晚報看,有個聳人聽聞的消息。
海寧市長連晉安之子連小波,還有他一些狐朋狗友,被人在車裡投炸彈,爆炸引起連環車禍,連小波沒來得及搶救,當場就死了……有十數個無辜市民,也被這場爆炸波及,幸虧被波及的,是有傷者無亡者。
那投彈的人當場抓獲,人家明明白白地說,他就是替天行道來的,法律是個擺設不管事,那就由他了結這段因果。
他說是讀了《高門》這,後來知道事實真相,這幫權貴公子拿人命做兒戲,卻還能逍遙法外,繼續為禍,他忍不了。
珍卿看得很是心驚,難不成她的一篇《》,還能有這樣的威力?
珍卿按著報紙養神,所以任何事的因果,都會有好有壞。她以後行事必須更謹慎。
她寫這的時候,知道呂家的小少奶奶,一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她也不是什麼好人,珍卿沒什麼愧疚心。
她在裡頭說,是小少奶奶買通司機老號,叫他故意謀害大少奶奶良玉。
實情也許不一定是如此。她聽曹漢娜說,現實中的小少奶奶也奸毒得很,往常對大少奶奶,那是想儘辦法爭寵陷害,隔開人家原配夫妻的情義。當然,大小老婆搞宅鬥,也是各憑本事,先不談她的對錯。
但呂家大少奶奶出車禍那天,正是因為小老婆找茬吵架,大少奶奶不欲公婆丈夫擔憂,才說身體不舒服,要到醫院看一看。
而且人家大少奶奶因意外失去孩子,正是身心最脆弱的時候。這小少奶奶,在丈夫麵前講陰險話,說大少奶奶命不好,天生要妨害人,好不丁地出個車禍,孩子懷不住不說,還給呂家帶來災禍。她混淆視聽的話,把本就不好的丈夫變得更壞,促使丈夫對原配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