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的“小西澗”二樓。
陶望三又下樓一陣子, 上來給他們倒茶,他問陸三哥:“有沒有中意的,白送給你們。咱妹妹這麼爽脆, 我也不限她三件兒, 隨便挑!”
陸三哥興趣缺缺地說:“我是個生意人。”
他注意到,珍卿看一把古琴許久。
陶先生在那兒嘀咕:“我這一個大火爐子,碰到你個冰釜子,心裡呲呲地冒冷氣, 你可真夠瞧的。”
珍卿已經沒看琴了, 陸三哥指著一個方向:“那上頭是什麼年代的琴?”
陶先生上凳子把琴取下,打開給他們看:“我爺爺那輩傳下來, 他老人家是管弦高手,到我們這一輩兒,徹頭徹尾地荒廢。”
陶先生忽然想起什麼, 瞅著珍卿問:“珍妹妹, 你是會談弦琴吧?”
珍卿瞅一眼三哥, 說:“小時候學過,荒廢幾年了。”
陶望三冷不丁拍手大笑,說:“我陶某人,今天是找對廟門燒對香, 就遇到珍妹妹這救命菩薩。”
陶望三說了他的緣故。
原來他欠一個德國人的錢,一點不想還他現銀。
他想把一架破古琴貼給他,但那洋人債主不識貨,他正想找個人彈兩首曲子。再把那琴胡吹亂捧一番, 正好糊弄那德國人債主。
陶望三跟陸浩雲擠眉弄眼的,陸浩雲立刻明白他在弄鬼。
陶望三是心裡不過意,他原來的飯館, 都被範靜庵那孫子搶了。現在的所有場麵,都是競存替他張羅的。這“小西澗”的家族舊物,也是競存幫忙各地淘弄回來的。
他碰巧遇見這麼個機會,想讓好兄弟結識一個人。
說要叫她給德國人彈琴,珍卿連忙擺手,說她多幾年都沒練了,陶望三滿不在乎:
“嗨,彆說這棟樓裡頭,就是整個花山裡外,除了你找不出第二個會彈的。就那麼個傻洋鬼子,你就是給他彈棉花聽,他也能聽出好來。”
陸三哥看珍卿不願意,不想叫她為難。這個土匪一樣的陶望三,已經拉著珍卿下去。
珍卿有點煩了,但已經下到一樓,看到是四個衣冠衣楚的客人,她不好給陶望三拽臉子。
陶望三兩下裡介紹,說這是德國的沃爾夫先生、沃爾夫太太,他們的兒子,還有沃爾夫太太的弟弟——卡爾曼上尉。
德國人的小孩子,都仿佛不苟言笑似的,確實是一副債主模樣。
那中年男子沃爾夫先生,對他們三個中國人,都有點不大感冒,就是用蹩腳的中文,叫陶望三快點拿琴出來。
陶望三又攀高縱低的,把一個鑲嵌金玉珠寶的琴盒取下,打開盒子取出裡頭的古琴。
這架琴確實失於保養,但是它的質感還在向人訴說,它曾經是一把非常名貴的琴。
那個嚴肅的沃爾夫先生,嚴厲地看向陶望三:“陶先生,你請來的演奏家呢?”
陶望三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他隆重地介紹珍卿,說她是古典派的中國才女,彈弦琴是一把好手。
雖然陶望三瞎張羅,而這幫德國人又傲慢,珍卿還是保持著基本的禮數,先用德語跟他們自我介紹。
這四個德國客人,聽她上過德國教會學校,德語講得還算溜巴,當下收起傲慢嘴臉,開始正眼瞅起她來。
珍卿檢查一下琴弦、琴板,敲敲撥撥,確定這琴沒有嚴重的損傷。
然後她跟德國客人講,她接下來要彈奏一曲《關山月》,大致講一下樂音描繪的意境。
珍卿剛才想好彈什麼,已然回憶過數遍指法,這時她閉上眼按弦,再在腦中回憶一遍,便沉心靜氣地彈起來。行不行的德國人未必能聽懂。
古琴音箱不大,所以它的聲音不大,但它音色奇特,餘韻悠長,就是不懂它的人,也瞬間感到精神上的寧靜。
陶望三請德國客人們就坐,他開始閉上眼享受。
德國客人也靜靜聆聽,在音樂聲中,想象這位小姐描述的情景,配合著此地的風濤溪鳴,感覺神經鬆弛鎮定下來。
珍卿把《關山月》彈完,他們還沉浸在琴聲餘韻中。等陶望三拍手驚醒他們,這些德國客人嚴肅的臉上,現出真誠的笑意。
沃爾夫太太喜不自勝,她先跟珍卿握個手,熱情洋溢地說:
“沒想到,你這個年輕的小姐,竟然如此具有天賦。這樣美妙的音樂,像是東方巫術,iris小姐,你能做我的古琴老師嗎?你能教我彈奏這神奇樂器嗎?”
原來沃爾夫太太本身彈豎琴,是個資曆很深的音樂家。
珍卿婉言拒絕,說她也還是個學生。沃爾夫太太雖然失望,也沒有強求。
但她又拿出一本琴譜,跟珍卿講她苦惱的求知經曆,她說明明這是中國的琴譜,偏偏中國人也說這是天書,遇到的人都說認不得,殷切地期盼珍卿答疑解惑。
珍卿噘嘴瞅一下三哥,她不習慣應付陌生人的熱情。
珍卿不情願的狀態,沃爾夫的弟弟——卡爾曼上尉看個正著,珍卿就跟他走了個對眼兒。
這個卡爾曼長得很英俊,大約是傳說中的容克貴族,但珍卿由他總想到納/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