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一下撲到床上,默默地趴一會,冷不丁握拳捶床,然後又叫喚著亂踢蹬腿,再然後就滿床打滾兒。
胖媽想她這弄什麼妖,沒等她問出什麼,杜太爺在外麵敲門:“珍卿,有事給你說,我進了。”
說著老頭兒推門就進,珍卿趕緊跳下床,理一理衣服頭發。
杜太爺八字步踩進來,吭哧咳兩聲,瞅著杵在旁邊的胖媽,胖媽心領神會地出去。
珍卿這會心煩意亂,這老頭兒瞅她一陣,眼神又四處亂飄一陣,支吾半天才說:
“今天,我跟你後媽通氣,你後媽沒啥意見。你跟浩雲的事,你後媽也應承了,末啥意見。我看這婚事就能定下了。”
實際謝董事長的意思,一定要孩子們願意才行,她不同意包辦婚姻。不過杜太爺覺著,這是無聊的場麵話,珍卿和浩雲早看對眼兒,他這一對陳年的火眼金睛,準保不會瞧錯。
正漫不經心揉衣角的珍卿,嘴撐得能塞雞蛋:“啥玩意兒!……”
她仿佛挨了一記雷劈,腦袋裡半天都是白光,語言係統完全喪失功能。
片刻後,一股股強烈的怒氣,席卷了她的身心,她暴跳如雷:
“祖父!你咋能這樣?!你咋能這樣?!你咋還是這樣?!”
三個暴烈的反問句,震得杜太爺心驚膽戰。
珍卿像個狂化的小暴龍,一躍跳到她床鋪上,她站在床上的暴怒模樣,讓杜太爺想起睢縣潘家提親的情景。
那時候珍卿站在房頂上,也像這樣掐腰瞪眼,三言兩語把一樁好親事攪和沒了。
杜太爺下意識犯慫,但這回的親事他咂摸很久,除了她三哥歲數大點,這婚事是五角俱全,再好沒有,不能由著妮兒的性子鬨稀塌了。
杜太爺叫珍卿“彆嚷”,然後從家世、相貌、財力、品性等方麵,把三哥誇成上上上佳的金龜婿。
珍卿暴躁地按著腦袋,似哭似笑地吼道:“你咋說該跟我說一聲!你不吭不嗯的,先跟後媽說了,你這辦的啥事情!”
杜太爺也吹胡子瞪眼:“咋了!咋了!這好的人家,這好的女婿,你還不願意?你想找個啥人嘛!你不願意我願意,老子這點主還不能做啊!”
珍卿氣得在床上亂蹦:“我願意不願意,都該我自己跟他說,啥事都講個水到渠成,你瞎摻和個啥嘛!”
杜太爺也暴跳起來,對著珍卿亂嚷嚷:
“啥叫水到渠成,你跟我講啥叫‘水到渠成’!誰是水誰是溝呐!
“哎呀,我滴爺喲,那水不流到溝裡頭,這水跟渠有啥關係嘛,那溝裡不流著那水,那溝跟水有啥關係嘛……
“啥水到渠成,你白跟我扯這文詞兒。我逗曉得,按在碗底就是菜!
“你個人瞅鍋裡菜好,繞著鍋沿兒瞎轉悠,那好菜叫人家搶盛走了,你是哭死也末得法……
“珍卿,你爺吃的鹽比你走的路多,我老漢還能害你不成?你看見一盤好菜湯,先白管自家餓不餓,你先給它按到碗底——”
杜太爺一邊老道地講,一邊做著“按到碗底”的動作,聲情並茂地大講:
“你年輕不覺氣,以後見到多少孬貨,就曉得這捂到碗底裡的,那才是最好滴,你爺還能坑你啊……”
珍卿像不認得杜太爺:謔哦,這老頭兒講起戀愛經,竟然這麼頭頭是道,呔,要不給你出本《愛情寶典》,要不要在《新女性報》給你開個專欄,再倒騰一個全國巡回演講,你去做個戀愛大師得了,這老頭兒。
老頭兒說得似乎有理,可她就是不甘心呐。
珍卿死揪著床柱子,腦袋一下下往上磕:她甜蜜美好的自由戀愛,被老頭兒這麼一攪和,眼見著變成一樁包辦婚姻!說出去丟人不丟人?!啊!
她怎麼想都不得勁,怎麼想都不得勁啊!
珍卿忽然想到要緊的,杜太爺都告訴她了,那有沒有告訴陸三哥,三哥的想法態度呢?
珍卿問杜太爺,有沒告訴三哥這事。杜太爺說他沒有,但剛才謝董事長打電話,跟三哥講的大概就是此事。
珍卿拉開房門向下衝,胖媽站在二樓,看見珍卿說:
“五小姐,三少爺有急事出差,提著箱子走得真急!”
珍卿心裡忐忑極了,三哥每回出差,隻要在家,再急也會當麵給她講一聲,怎麼這次走這麼急!
胖媽嘀嘀咕咕地說:“三少爺上樓去,像要跟你說一聲,他正準備敲門,你們爺孫嚷得厲害。三少爺叫我跟你說一聲,說走就走了。”
珍卿頓時兩眼眩暈,雙腿乏力,問胖媽:“三哥何時上去的,那時候我們在講什麼?”
看珍卿眼睛都急紅,胖媽回想一陣說:“是,是說到‘你咋能這樣,你咋能這樣,你咋還是這樣’,三少爺沒有多聽,趕緊下樓來了……”
這才是晴天霹靂,枯叉一聲。她耳邊有一個聲音,詛咒似的念著:完犢子了,完犢子了。但她忽然想起什麼,趕緊跑到三哥的房間!從三哥房間出來後,珍卿情緒鬆垮不少,是過分緊張後的虛乏。
三哥把公文包也帶走,這是她的一線曙光。
兩個小時之後,坐到外交家朋友專機上的陸浩雲,打開公文包想找一份文件,卻發現一遝厚厚的信,上麵寫著“陸浩雲親啟”,他一見字很好看,覺得是小妹寫的。
陸浩雲先打開其中一封,一目十行地看著,再仔細看內容和落款,忽地一掃沉鬱之態,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陸三哥給卿發電報,說長輩提議之事,待他兩日後回來,一定給她一個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