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已買通雲家女傭,曉得雲希宜的起居規律,知道每日早晚的時候,雲希宜會把玉鎮紙拿出來看。早上不便潛伏隱藏,他們決定到後半夜再動手。
誰曉得盧君毓少爺那撥人,冒冒失失地撞上來,還在他們之前行動打草驚蛇,雲希宜此人精明異常,立刻把玉鎮紙另藏他處,第二日他就送給韓夫人,一切計劃都功虧一簣。
陸三哥按著珍卿肩膀,他眼中有強烈的愧疚,珍卿少見他這樣躊躇自責之態,但是他還是堅定地說:“我回來之前聽說,雲希宜主動請纓,要往南洋給北伐軍籌集軍餉,他妻子是南洋富商,韓領袖和祈院長正要倚重他。小妹,追回羊脂白玉鎮紙的事,恐怕要暫時告一段落。也許要等一等,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珍卿不想看三哥這樣,他捧著她的臉微微地笑:“值此亂世,生死之外無大事。三哥不必自責,這本不是你的錯。何況我媽媽若在世,她也絕不願意看到,我們為了一件死物,像傻子一樣橫衝直撞。我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
陸三哥摸摸她的臉,心裡覺得輕鬆一點,對她保證道:“雲希宜不可不防,我會找人盯著他,來日找到他的把柄,給他一個致命痛擊。不過,我也得找人看著你,不然明年出國也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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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鐵軌,像一條黑色的長蛇,雄壯地在江北平原上蜿蜒。
火車的窗子關得很嚴實,除了冬季凋敝單調的荒野,隻能看見蒼山白屋的一點景象。
山村野道上偶見一些行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和襖袍,有的人還算衣裳完整,有的人純是破衣爛絮,他們袖著手縮著脖子走路,迅速被隆隆的火車甩在後頭。
一等車廂裡開著熱氣管,大家穿著絨線衣或羊毛衫,覺得季候類似春秋時候,看到車外行人的裝扮,才記起車外曠寒的冬日。
坐在一等車廂的珍卿,咬著她的筆管放鬆眼睛,忽然為坐在一等車廂稍感自愧,不過謝董事長所以買一等,是因為二等找不出能裝進全家人的空車廂。這樣想想也沒什麼,等她把眼睛放鬆夠了,她看到眼前紙上的“究”字。
她正給女工掃盲學校畫字角。字角是幼兒的識字工具,正麵是要認識的某個字,背麵是與字對應的圖畫,圖畫是幫助人聯想記憶的。
忽聽仲禮興奮地拍桌子,給謝董事長看一個畫報:
“奶奶,你看這上麵寫的,說將來的科技更進步,火車每小時能跑三百公裡。”
嬌嬌興奮地暢想:“那肯定快得能飛起來,像風箏那樣,迎著風就飛起來了。“
謝董事長笑著,對仲禮和嬌嬌說:
“隻要敢想敢做,什麼事不可能呢?!奶奶小時候,火車、輪船還是稀罕物,出門還是馬車驢駕多,要從海寧坐馬車到晉州,快點是一月出頭,慢點就要兩個月。多少學習和做事的光陰,都白白消耗在行路上。
“可是你看現在,火車一天能走近千公裡,從海寧到晉州用不上一個禮拜。不然你二姑姑結婚,準得拖到猴年馬月去。這都是有智慧有毅力的人創造的。”
小孩子們想象那場景,都莫名笑起來,仲禮跟謝董事長發願:“那我將來做個發明家,發明能飛起來的火車,好不好?”
也在看科學畫報的元禮,手支臉龐靜靜在那聽。自從他爸爸媽媽離婚,元禮的存在感越來越低了。
珍卿奇異地看仲禮,他常對電氣機械感興趣,說不定真是個當科學家的好苗子。對“究”這個字的圖麵,她立刻有了靈感,然後下筆如有神,畫出一個孩子研究火車零件的畫麵。
接下來又畫了三個字,三哥在她頭上敲敲:“你的茶又快冷了,快點喝。”
珍卿抱著杯子喝起來,三哥挨在她身側落座,稍微用勁按住她的杯子,輕笑著低聲說:“你要一口一口喝,不要急。”
謝董事長叫孩子們活動一會,不要一直坐著看書讀報。
珍卿喝過大半杯水,才注意到杜太爺、吳二姐、二姐夫都不在,問三哥說他們吃飯去了。
這次謝公館全體出動旅遊,最初是大家商議,二姐和二姐夫到哪裡度蜜月好,商議的過程中,孩子們聽得起了玩興,跟謝董事長嚷嚷著要出去遊玩。
謝董事長一狠心,決定以二女新婚為由,放下新年一切交際應酬,帶全家好好出遊散心。目的地是西部鄰省的黟山。黟山以古樹、奇石、雲海、溫泉聞名於世。
此番大家一起出遊,謝董事長打定主意要帶杜太爺,包括她這個兒媳在內,她發動所有人上陣,勸說杜太爺一起出遊。杜太爺被“溫泉”吸引,最終一起參加家庭活動。這是他頭一回參加謝公館的家庭活動。
就是吳大哥和杜教授沒來。吳大哥是沒有人邀請他。
而杜教授就在年前,被選為中華研究院的文史所研究員,去平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去了。